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天机·富春山居图》全集【精校版】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 作者:源子夫 《天机•富春山居图》内容简介:绝世古画神秘被盗,生死对决一触即发。说肖锦汉捉拿真凶生死轮回几重天,可否重现昔日特工风采?闻林雨嫣博弈西子湖畔,怎样参悟各种谜局?瞧染香巧使七巧玲珑心,能否涅槃,遇见真实的自己?看胡林楠为夺回国宝上山下海勇闯巨龙穴,能否成就小人物的英雄史诗?国仇家恨,搏命出击,恩怨情仇,纠缠百转,一切都随《富春山居图》的起伏命运,迎来命定的结局…… 《天机•富春山居图》编辑推荐:一座左右王朝兴衰的致命宝藏,一场血战背后隐匿的惊人真相,千年宝藏重现天日,是巧合使然,还是有意策划?绝世古画暗藏惊天秘密,引得各路人马重装出击,究竟是何野心? 神秘巨龙怒吼海上,是远古灵兽,还是现世异变?跟随画中谜诗的指引,穿越时间隧道,探寻未被正视的历史细节,揭开尘封于岁月长河中的最初真实…… 同名电影原著小说,四位影视巨星刘德华、林志玲、张静初、佟大为联手演绎惊心大戏,好莱坞精英制作团队强势打造,呈现斑斓炫酷的视听饕餮。 作者简介 源子夫,编剧、词作者。编剧的作品有电影《修罗镇》、电视剧《冒牌英雄》《天工开物》《满江红》《佛光寺传奇》《爱你一万年》等。参与策划《上阵父子兵》《仙女湖》《娘要嫁人》《剧场》等影视作品。 作品相关 黑龙会: 日本黑龙会是一个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日本极端国家主义秘密团体组织。黑龙会表面成立于1901年,实则存在历史更为悠久,甚至可以追溯至日本明治维新前后。1945年日本战败后被占领美军取缔,自此活动转入地下。 黑龙会公开后的最高领袖头山满自称为“天下浪人”,他在世时不但被日本境内大小黑帮尊为共主,更亲自培养了大量日本军政各界的头面人物,如策划了“九一八”事变的日军大将板垣征四郎、日本驻华间谍首领土肥原贤二、日本“二战”时首相广田弘毅、“二战”后日本自民党成立的资助人儿玉誉士夫皆出自其门下。 此外,根据近年的相关研究发现:清相李鸿章被刺事件、日相伊藤博文被刺事件、大隈重信被刺事件、日俄战争的爆发、中日甲午战争的爆发等重大历史事件,皆跟黑龙会这一神秘组织有着极大的关系。 楔子 上帝之眼 根据中国历史上第一本翻译成中文的佛经《四十二章经》上的记载,佛祖在成道后曾问过弟子们一个问题:生命过程的本质是什么? 有人回答说是时光。佛祖摇了摇头。 有人回答说是生存。佛祖又摇了摇头。 最终有人回答说生命过程的本质就是呼吸之间。佛祖肯定了他的答案。 中国台湾台北市士林区至善路二段221号,台北“故宫博物院”,11时23分,与主体建筑通过长廊天桥相连的阳明山藏宝洞内。 枪伤造成大脑迅速失血引发的幻觉,让台北‘故宫博物院’高级研究员周亮工的思绪宛如一块浸透了各种光怪陆离色彩的海绵,过往人生的残影交织着由潜意识中喷薄而出的欲念,让他既恐惧又放松,几乎就要沉沦在这一片浊湿的混乱弥留幻境之中。幸好他及时地想到了佛祖在《四十二章经》上的教诲,才最终得以借助调整呼吸的频率,再次掌握了对于自己身体和意识的基本控制。 头下脚上,贴着墙艰难地做出一个倒立的姿势,年高德勋的资深中国书画研究员周亮工逼不得已只能用这种姿势来让血液尽快流到大脑内。颠倒的世界中,充满杀机的黑色人影,伴随着便鞋鞋底敲打在地面的回声,越来越近。 黑色人影紧握手枪,如果周亮工不能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卫举动,在黑色人形走入手枪有效射程后,死亡便会在扳机扣下的瞬间毫无悬念地降临。 以脚为手,周亮工勉强踢下了一幅离他脚边最近的中国画——北宋画家文同的《墨竹图》。如今脍炙人口的成语“胸有成竹”,便源自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在看到这幅画后,对于作者的高超画功而发出的由衷赞叹。 藏在画轴后的机关在画落下的瞬间被启动,一扇铁栅栏轰然落下,在隔绝了黑色人影和周亮工的同时,也封住了进出藏室的入口。 在远处警报声响起的那一刻,周亮工也如同一座再也经受不住时光折磨的废墟般倾颓倒地。 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周亮工在地上躺了片刻。“我还能活多久?”周亮工喘着粗气,挣扎着坐起来,望向自己白色榨蚕丝“卍”字纹罩衣上的枪眼。枪眼在胸骨下方几英寸的地方,四周都是血,腹部已经开始积水,这说明已有部分子弹的碎片割裂了他体内的血管。 作为一名出身新一军的远征军老兵,周亮工以前在缅甸战役中目睹过这种残酷的被延缓的死亡。他应该还能活15-20分钟,胃酸正渗入他的胸腔,然后他将死于内部中毒。 手电筒的光柱在藏宝洞中出现。 铁栅外,刚刚用手枪向周亮工连开数枪的盗宝者,此时正好走到一排足有一人高的巨大保险柜前。盗宝者从身上掏出一个椭圆形金属盒,从里面取出一只直径约有2-2.3厘米球形物体。一些黏稠的液体不断地从盗宝者手中极富弹性的球状物体上流下,周亮工发现盗宝者手中的球形物体是一只人类的眼球。 “咔嗒”一声,盗宝者刚把这只眼球放在保险柜面板前方的扫描仪系统前,铭牌上刻着数字13的保险柜便应声而开。周亮工则在这个过程中确认了盗宝者手中眼球的主人应是负责台北“故宫博物院”安保工作的那位秦姓高级主管。 看到这套号称当今世界最先进的基于人类眼内虹膜识别的加密保险柜,竟然被如此轻而易举地破解,周亮工不禁露出了苦笑。但当他回忆起,一年前经费向来紧张的博物院方,忽然破天荒地不惜斥巨资从日本某从事安保设备生产的国际企业,购买了现在这套保护藏宝洞内大小无价国宝的安全系统,周亮工挂在唇角处的苦笑顿时化作了满脸的惊慌: “难道日本知道那个惊天秘密的人,当年并没有在野人山中死绝?” 盗宝者接下来采取的行动证明了周亮工的猜测。 这名盗宝者在成功的打开保险柜后,并没有盗取其中那幅尺幅极小、价值却最为惊人的宋徽宗赵佶手书《欲借风霜二诗帖》,而是选择了将《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装入了他身上事先准备的筒形金属容器中。 《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整幅作品长636.9厘米,宽33厘米,这样长的画卷显然不便于盗宝者随身收藏或是偷运出境的艺术品。而且文玩收藏界几百年来关于这幅作品真伪的笔墨官司始终就没有断过,其竟价值几何亦是始终难以形成共识,也就是说《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作为一件很难脱手变现的艺术品,理应不会成为谋财盗宝者们的目标。 “这人绝不是一般的盗宝者!躲在他幕后指使盗宝的人,肯定也知道那个深藏在《富春山居图》后的巨大秘密!”周亮工想到此处不禁全身一阵痛苦地抽搐。凭借着最后一点气力,周亮工强提一口丹田气竭力稳住自己。 盗宝者的背影在周亮工眼前一闪而过,消失在藏宝洞外的夜色里,就在这个光影斑驳的瞬间,周亮工无意间瞥见了盗宝者手臂上的一处圆形黑白文身——一个直接揭露出日本对中国赤裸裸野心的标志——日本黑龙会的标志! 竟然是他们,他们不是早就被解散了吗?也许现在事情真到了请“那位先生”出手的地步了——周亮工知道眼前这令他孤注一掷的任务,需要他抓住余下生命的每一秒钟。 黑暗中,他用自己颤抖的手指蘸着不断从他腹部弹孔中渗出的鲜血,在自己右额角处画下了一只血淋淋的眼睛…… 第一章 午夜女警亦佳人 雷叫醒地下水的种子变成河, 咸的海里木鱼呻吟对爱的渴, 木鱼撞裂心脏翻滚出情的火, 火舞呼吸的影子年轮被雕刻! 黑暗中响起一阵神秘而又空灵的歌声。这首由大陆著名音乐人李杰制作并演唱的歌曲《如之何》,就像是要把人从一个痴痴错错的梦中唤醒,然后再送入另一个变幻难测的轮回。 胡林楠在充满奇幻味道的歌声中慢慢醒来,伸手向床头灯摸去。 灯光亮。 胡林楠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带有些许民国味道的中西混搭风格套间,整个房间中咖啡及米白色调搭配原木家具,加上仿古代宫廷建筑藻井设计的天花顶棚,呈现出一种极为特别的雍容典雅风貌。 “对了,我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将眼镜再次架在自己的鼻梁上之后,胡林楠终于看到了被自己随意丢在地面的浴巾上写着:圆山大饭店。 手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多年时光淬炼出来的修养,让睡眠被打扰的胡林楠此时声音中丝毫不透露出一点儿内心的烦躁。他习惯性地微笑着接通了手机:“喂,您好,请问哪位?有何指教?” “胡林楠先生吗?”颇有磁性的女人声音从手机中传来,“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不过由于事出突然,所以我现在立刻就需要和您谈谈。”话说得很客气,但颇具权威的御姐口吻,却显然没有任何跟胡林楠商量的意思,完全是在例行公事。 垂下眼皮,胡林楠睡眼惺忪地瞟了一眼临睡前放在床头柜上的卡地亚蓝气球手表——午夜12时11分。时间其实并不算晚,无论对于消夜、唱K、泡吧还是其他夜生活,都只是一个故事才刚刚开始的时间。 女子话里话外中透出的那股严肃劲儿,让胡林楠判断对方找自己多半是为了谈工作上的事,考虑到好不容易才能正儿八经有一个小假期,他便自然而然地转用一种焦躁的语气向手机另一端的女子说道:“唔,喂,喂,你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好,你大点儿声,要不姑娘您老人家受累干脆移动着说……” 话完,胡林楠立刻按下了自己智能手机上的中止通话图标,然后动作熟练地将电话转为无信号的飞行模式。 后知后觉,不过就是在时光中转了几次身,自己竟已从一个不知该如何跟女孩子说话的懵懂少年变成今天这个在深夜里习以为常拒绝陌生女子邀约的风流男子,胡林楠不免黯然神伤,心内无端升起了一种“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沧桑之感。 打开旅行箱,拿出随身携带的香包。 胡林楠从香包中的瓶瓶罐罐里倒出几股有安神静虑之用的香末,轻轻将它们用香器碾成条状,最终默默地用火点燃,袅袅似真似幻的烟在空气中聚散无常,往事知多少到底终是烟消云散。 隔着断续如缘的烟雾,胡林楠的眼光,开始痴痴地定在香盒上那朵玫瑰图案上,婀娜绽放的娇媚姿态,就像那个让他今生今世都难以忘怀的女子。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金童玉女,落花流水,人世间痴痴错错的故事,过去如是,今天如是,也许在未来亦不过如是。 思念是一种病,荒芜生命成无限的哀哀灰烬。无论在脑海中拼凑出多少美好的错觉,能牵扯的也不过就是几根冷似琴弦的相思,到底撼不动铜浇铁铸的现实。索性关灯睡觉,任梦来侵袭! 灯灭。 房间内又恢复了曾经的黑暗。 放松摊在床上,合眼准备入睡,却是辗转反侧怎样都无法进入梦乡。这时节奏清晰的敲门声和女人略带嘲讽之意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忽然从胡林楠房门外传来。 “胡先生,你不是说这边信号不好吗?我的手机信号,却怎么好得很呢!”敲门的人说话声音不紧不慢,语气略带嘲讽,“我是国际刑警染香,请开门!” 国际刑警?胡林楠在听到门外来人自报家门后不免为之一怔,暗忖道:他们没事找我这样一个混迹人间的小人物干吗? 把门上的安全链移开,胡林楠慢慢地把门打开了一道缝。他微微侧过身子,偷眼向站在门口的来人望去。只见这名自称是国际刑警的女子,看本人年纪应该在三十岁上下,身材高挑,挑染着几抹酒红色的黑色大波浪秀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整个人身材纤秾合度、骨肉均匀,气质十分不错,尤其是西装套裙下一双包裹在黑色丝袜中的修长美腿更洋溢着一种最原始直接的诱惑之感,配合着她身上散出的淡淡大卫·霍夫“冷水”男款香水的味道,使她整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终日里跟罪犯打交道的女警察,反而倒更像是一名生命里藏着无数惊艳旖旎故事的资深Office Lady。 胡林楠脑海中迅速东拼西凑出一些跟中国大陆国际刑警组织有关的资料——中华人民共和国虽然早在1984年便加入了国际刑警组织。但隶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刑侦局的该组织,其工作重心基本都放在对外联络协调这种外事工作上,基本上不可能独立办案。想及此节,胡林楠不免开始颇有些怀疑来人的真实身份。 “这是我的证件,现在,我可以进来吗?”染香似看穿了胡林楠的那点儿小心思,落落大方地从她怀中掏出了警官证,在胸前晃了一晃,然后开始用似笑非笑的目光饶有深意地打量起胡林楠来。 目光灼人,冷艳,妩媚,霸道。 胡林楠在染香的注视下,肩膀一动欲微转过头去躲避。行动瞬间,他却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生生地梗着脖子中止了自己的动势,一双眼睛毫不示弱地回望染香。 目光炯炯,三分智慧,六分多情,还有一分不可一世。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多少懂点儿应用心理学,竟然明白当两个人初次见面时,首先躲避对方目光的人,便会在之后的相处过程中不自觉地处于一种弱势被动的地位。看来我这次遇到的可是一个不好对付的男人。”红尘中,棋逢对手的狭路相逢,让向来追求挑战与刺激的染香鼻翼迅速翕张了几下,她兴奋的呼吸在瞬间变得很具诱惑力。 “到底是怎么回事?”胡林楠把自己的身体挡在门口,不动声色地问道,全无给染香开门的意思。 “胡先生,我们可能在一件私事上需要您发挥一下您的专长。” “现在吗?深更半夜的。何况,就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哪里可能有什么专长配给你们国际刑警帮忙的啊!再说了,我这人也一向不擅长跟漂亮女孩子打交道,我妈妈教育我男人跟漂亮女孩子打交道,向来都会吃点儿亏……”胡林楠故意语气轻松地说道。 染香闻言捂着嘴呵呵一笑道:“胡先生,你这人果然有趣!对了,你本打算今晚和周亮工会面的,是吧?”染香忽然话锋一转,单刀直入地向胡林楠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染香的神态让胡林楠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名正准备看着野兽跳入她精心布下的陷阱的狩猎女神。 “你怎么知道的?”胡林楠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和在学术界颇有名望的周亮工研究员本来约在今晚一起喝茶,共同探讨一下《清明上河图》中为什么驴比马多这个困扰了很多专家的学术问题。但此事理应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我们在他的电脑日程表中看到了你的名字。” “他怎么了?” 染香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从窄窄的门缝里把她的黑莓手机塞了进来。 “你还是自己直接看里面的照片吧。” 翻开了黑莓手机中的照片,胡林楠整个人都僵住了。 “照片是不到20分钟前,我亲自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后山的藏宝洞中拍的。” 看完了这组奇怪的照片,胡林楠不免先是一阵恶心继而心生强烈的恐惧。 “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胡先生,我们知道您是一个涉猎知识领域极其复杂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原打算跟死者周亮工见面,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回答这个问题。” “但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美国电影大片中的符号学家,说起来也不可能帮上你们什么忙吧?”好不容易摆脱杂事羁绊来台湾度假的胡林楠,显然不想卷入任何麻烦。为了降低染香对自己的兴趣,他甚至不惜自毁身价地说道:“说白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编剧,所写的剧本也基本都是那种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虐心情感剧,要不就是打打杀杀图个热闹就完事的武侠剧。何况就算在编剧界我也应该属于不太有名的那种!” “您谦虚了!对于您的博闻强识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有关部门其实早有耳闻!何况,您也许早就知道,在2001年9·11事件后,美国的中央情报局便开始在办案过程中,尝试邀请一些好莱坞编剧来帮助他们打开思路。” “对啊,我觉得你们国际刑警也大可以按照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办法,照方抓药找个好莱坞大编剧来帮你们的忙。要不至少也去找一个喝过洋墨水的留学生吧,为什么非找我这个向来土法炼钢的土鳖小编剧啊。” 染香在听完胡林楠的这番抢白后,低下头看了看表,然后微笑着说道:“胡先生,给您十分钟收拾一下杂物,我想应该已经够了。否则,您可能要自己去对付饭店门外的那些记者了,或者其中还会有台北本地的警察?” “记者?台北警方?”胡林楠闻言一惊。 染香唇角泛出一丝笑意,她用手隔着门指了指胡林楠身后巨大的观景阳台。 胡林楠心内一沉,忙抄起随身携带的单反相机,跑上观景阳台把单反相机的焦距调到最大当作望远镜使用,只见无数架着“长枪短炮”的媒体从业人员正在互相推搡着挤入圆山饭店的大门。而几名极可能是台北便衣警察的男男女女,则因为他们身上透出的阵阵煞气,在人群中显得颇为鹤立鸡群。 “哦,什么情况?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胡林楠见适才染香所言非虚,不免多少有些慌张。 “胡先生,应该是我刚才忘说了吧,”染香笑了,然后语气不无嘲讽地继续回答道,“在周亮工的死亡现场,他死前曾用手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写下了你的名字。换句话说,哦,胡先生您现在成为了盗窃无价国宝《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以及谋杀周亮工研究员的最大嫌疑人!” “你说什么?《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竟然被人偷了?”胡林楠一脸震惊。 染香点了点头以示确认,然后以更加低沉的语气说道:“没错,就在周亮工死亡的那个藏宝洞中,台北‘故宫博物院’《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丢了。” 胡林楠顿时感觉到有一股逼人的寒气袭来,他知道自己这次不但注定要被卷入一个大麻烦,而且这个麻烦还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第二章 谁在战犯墓碑前打着禅七? 日本福冈市博多区6-1门圣福寺。 圣福寺属于禅宗中的临济宗妙心寺派,是日本最古老的禅宗寺院。多年来,日本的当地导游总会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向游览圣福寺的中国观光客介绍说,该寺的开山祖师荣西禅师是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大功臣,因为他不但是第一个把禅宗修行方法引入日本的高僧,也是第一个把中国茶种带回日本的日本茶道开山祖师。话比较多的导游甚至还会指着悬挂在圣福寺寺院门口的那块“扶桑最初禅窟”匾额,给游客们讲述匾额题写人——日本第82代天皇后鸟羽天皇——堪称曲折离奇、惊心动魄、最后向佛门求归宿的一生。 但从来没有一个日本导游会告诉这些来自中国的游客,圣福寺内那块刻有“弘德院殿悟道正彻大居士”的墓碑主人的真实身份。也正是因此,许多望文生义不求甚解的中国游客都在游览圣福寺之时自然地向墓碑的主人施礼。这些游客都想当然地以为,能在圣福寺这样一片佛门净土中拥有“悟道正彻”如此高度评价的墓主,在生前当然应该是颇有修为的佛门居士。殊不知墓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被远东军事法庭判处极刑的七名日本甲级战犯中的唯一文官——广田弘毅和在他死后为他殉情而死的妻子静子。 此时,在离广田弘毅夫妇墓碑不远处的禅堂里,身为日本黑龙会首领的近藤弘毅,正目光哀伤地注视着自己偶像被绞死后的百年安息之处若有所思。 作为广田弘毅在日本最虔诚的崇拜者之一,近藤弘毅此时正值壮年。由于自幼他便像广田弘毅般苦练号称日本国技的柔道,所以在一张清癯斯文的身形下,竟然有着一身不时游走奋张宛如小蛇般的肌肉。多年来,出于对自己偶像广田弘毅的疯狂崇拜,近藤弘毅不但始终在自己嘴唇上方留着跟广田弘毅一样的短须,更将自己本来的名字近藤洋介改为了近藤弘毅。 虽然近藤弘毅也知道他从自己偶像广田弘毅的名字拿来的“弘毅”二字本是出自《论语·泰伯篇》,原文是“曾子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但是这却丝毫不会让他在面对今日的中国或中华文明之时有任何的敬畏之感。 就像几百年来以各种姿态涉足中国的许多日本人一样,近藤弘毅也顽固地迷信在南宋宰相陆秀夫抱着少帝赵昺在广东新会崖山跳海自尽后,曾经创造过无数伟大辉煌文明、孕育过数不清英雄智者的中华文明气数已尽。而之后在当时横扫亚欧大陆不可一世的忽必烈连续三次派出麾下战船横渡海峡远征日本之时,竟然连续三次都遇上日本人今日赞其为“神风”的超级台风而导致全军覆没的神秘事件,至今被不少像近藤弘毅这样的日本人视作一种天启。 但神真的在庇佑今天的日本吗?一向被日本各界以及多国智库机构视为日本国内“最不可救的狂热大和民族优越论分子”的近藤弘毅,此时心底再次浮现出了这个他曾自认为今生绝不会困扰他的问题。 “近藤君您好,您不会真的相信这次发生在我国宫城县的地震及其引发的海啸,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天灾吧?为了日本在未来依旧能够国运昌隆,我想我现在不得不把一个关系着国运兴衰的秘密告诉您,并请您和我一起守护我们大和民族的未来。” 几年来,每当近藤弘毅身不由己地回忆起自己在福岛核电站泄漏事故现场附近第一次从“那位先生”的电话中了解到那个关系着日本和中国的巨大秘密的情形,素以“豪勇无双”而闻名的他仍然脊背阵阵发凉。 “兄贵。”近藤弘毅的贴身保镖上杉天从房间一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温柔和缓地用日本黑社会中称呼老大的专有名词“兄贵”打破了禅寺内的空灵。 “嗯。”近藤弘毅尽量控制着自己忐忑不安的情绪,面沉如水地从上杉天手中接过一封书信。 虽然手机和其他电子信息设备已经渗透到当今社会的各个角落中,但山规向来以森严著称的圣福禅寺,却依旧明令禁止任何在寺内修行的僧人或居士使用这些太容易毁灭人的自我存在感的设备。近藤弘毅本人虽是当今日本最有影响力组织黑龙会的领袖,却也不能坏了圣福寺的规矩。故而每当他像现在这样进行禅修之时,都只能利用书信的方式跟外界进行联系。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成”字!但就是这封只有一个字的信,这让近藤弘毅多日来的迷惘纠结在一瞬间消融。近藤弘毅知道他派往中国台湾盗窃《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手下已经成功得手了!换句话说,他跟“那位先生”为了延续“日本神佑之国”的国运计划,终于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步行动! “咣、咣、咣……”圣福寺悠扬的晨钟,宣示着众僧的早课即将开始。 近藤弘毅把看过的信,随手交还给站在一旁的上杉天,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出禅堂,前往寺庙中专供他这样的居士打禅七修行之用的密室。在当天打禅七的过程中,近藤弘毅的表现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向来在禅七过程中心如止水的他,不但因为在坐禅过程中心思散乱挨了不少香板,到最后甚至因为无意间念诵起了《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破坏了禅七所必须的安静。 传说中,正是这部《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曾在中国宋末元初之时,生出过无上感应,变化成了三阵吹散了忽必烈东征日本庞大船队的神风。 离开圣福寺,近藤弘毅在回望山门之时,忽然惊讶地发现“圣福寺”的名字,如果按中文发音竟然是“胜负死”三个字的谐音。 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充满了悬念的禅机…… 第三章 遇伏 胡林楠动作飞快地换上了一身运动服,然后便将智能手机、太阳能充电器、钱包、瑞士军刀等几件必备随身物品塞入自己的包内。来到房门前,胡林楠一边穿鞋一边给房间门口那名自称叫染香的女国际刑警开了门。 “哎呀呀,胡先生您穿衣服的口味可真够重的啊!啧啧啧,您这身行头可真称得上是集古今中外各种元素于一家的超级混搭啊!”染香用她笑起来宛如两弯新月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胡林楠一番后,不禁打趣道。 “我要是口味不重,哪能像现在一样沦落到跟你们同流合污啊!”胡林楠语带调侃地对染香反唇相讥,也不待染香回应,便随手带上了自己的房门,轻巧地从染香一侧闪身而过,大步流星地沿着走廊向圆山饭店电梯间所在的方向走去。 “胡先生,难怪在我们关于你的相关档案里,说你是怪人!”穿着高跟鞋的染香走起路来显然没有穿着布鞋走路的胡林楠利索,她一路歪歪扭扭拼命努力才勉强追上胡林楠。 “谁是怪咖,老子绝对是奇葩!”胡林楠头也不回地坏笑着甩开步子向前走去。 眼见着胡林楠这主儿全无放慢脚步的意思,这一下子激起了染香的脾气。 “姓胡的,你给老娘我慢点儿!”“嗖”的一声,一只本来穿在染香脚上的高跟鞋,紧贴着胡林楠的脸飞了过去。看着高跟鞋尖如钉子般插入了面前的墙面,胡林楠有些惶恐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咽下了一口口水。 “还是脱了舒服!也不知道是哪个浑蛋发明了高跟鞋,整个一刑具!”染香自知此时已在胡林楠面前暴露了本色,便索性将另一只高跟鞋脱下打起了赤脚。 胡林楠闻言小声嘟囔道:“其实最早发明高跟鞋的人,还真是外国人,他就是法国路易十四。——” “啊?你确定你说的这人,他不是变态受虐狂?”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人家是变态受虐狂,那变态受虐狂发明的东西,你不也穿在脚上呢吗?那这么看,你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啊!” 胡林楠话音未落,染香已抄起自己手中的另一只高跟鞋,用鞋跟顶在胡林楠的鼻子上,怒道:“姓胡的,有种你把你刚刚说过的话再给老娘说一遍?” “我错了!我怎么敢说您呢?”胡林楠适才已通过飞鞋一幕见识过染香的脾气,因此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样的道理。 “这还差不多。”染香白了胡林楠一眼,收回了自己顶在胡林楠面前的高跟鞋,余怒未消地说道:“姓胡的,老娘我还就真搞不明了啦!你到底是为什么抵触跟我们国际刑警组织合作啊?我们国际刑警组织可是全世界除了联合国外,世界上规模第二大的国际组织,能加入我们这个组织无一不是世界各国警界的精英!跟我们国际刑警组织好好合作,都吃不了什么亏的!” “跟你们合作,就一定不会有亏吃?我看那也不一定吧?我记得你们国际刑警组织,可是‘二战’期间做过德国纳粹手下的秘密警察啊!”胡林楠声音不大地咕噜完几句,未等染香做出任何反应便胜利大逃亡似的闪入了缓慢打开的电梯门中,他伸手按下了电梯控制面板上的数字12。 “姓胡的,不抬杠难受是吧!放着我们国际刑警干过的那么多漂亮事不提,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染香紧跟着胡林楠进入了电梯,“咦,你怎么知道咱们现在要去12层?” 胡林楠回答道,“如果我胡某人连圆山饭店逃生密道的入口位于该饭店12层总统套房内这点儿小事都不知道,你的上级犯得着让你这位性格生猛火暴的姑娘来找我吗?” 对于胡林楠这番貌似调侃实则深浅难测的话,心思伶俐的染香也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在来圆山饭店之前,她曾调阅过胡林楠的档案。当时她就非常困惑于公开身份只不过是一名影视编剧的胡林楠,为什么会被国际刑警组织的高层给予——“最不靠谱的靠谱男人”——这样一个莫名奇妙的评价。更不明白的是,像胡林楠这个从相关资料上看怎么都是一个稚气未脱的老男孩,竟然将他的档案列为“绝密”。 站在电梯一隅的胡林楠,见染香自进了电梯后便双眼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自己,不免天性中促狭的一面再次发作,忍不住眼皮低垂假装老僧入定一般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师太,您要是再看老衲,老衲可就把持不住了!师太,要不你就从了老衲吧!” “讨厌!”两片红霞飞上了染香吹弹可破的脸颊。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胡林楠没来由地自言自语般叨叨了两句片汤话。 “讨厌!”染香的头更低了,她的声音也更女人了。 其实像染香这样的大龄剩女在情感战场上最大的天敌真的不是那些做事成熟稳健的大叔,而是看破繁华一梦但骨子里却未曾失落过孩子气的雅痞。 胡林楠张嘴正想将自己对染香的调侃进行到底,但就在他玩世不恭的目光和染香慌乱的目光相撞的一瞬间,他当即选择了沉默。 就像所有既聪明又多情的风流男子一样,胡林楠向来都懂得一个男人该在什么时候主动选择沉默,轻柔地去呵护这人世间难得的美好时光。 “叮”的一声,圆山饭店的12层到了。 胡林楠和染香不约而同地微笑着望向对方,不知何时两人竟然拥有了一种男人与女人之间因为懂得而生的特别默契。心照不宣的领悟,两个人都明白,在刚刚那段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光中,其实有一些事曾在其中真实不虚地发生了。 电梯门慢慢地打开,来自圆山饭店12层的灯光将几道影子投了进来,变换了电梯内的情绪。 “染香警官,我——”胡林楠觉得自己作为一名男人有某种首先打破沉默的义务。 不料他的话还未说完,染香却猛地将自己手中的高跟鞋从两扇电梯门之间缝隙处扔了出去,同时整个人如同一只母豹子般地飞身扑过来将胡林楠按倒在地。 “哎哟喂,我的亲姐啊,我老胡虽然一向喜欢被动,但是你刚才也实在太凶猛了点儿吧?”被染香扑倒在地的胡林楠,后脑撞在电梯的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孙子,你想什么呢你!12层有埋伏!”染香急赤白脸地向胡林楠吼道。 一道血箭喷入了电梯间逼仄的空间内,艳红色的液体落在了胡林楠的脸上,带着来自人体内部的温热感。胡林楠听完染香此话当即仰起头,通过脑袋斜上方电梯门打开的空间向外望去。只见染香刚才扔出去的高跟鞋此时正钉在一名手持开山刀的黑衣人的脸上。 随着这名黑衣人眼皮一翻轰然倒地,站在他身后的七八名或手持开山刀或手持手枪的黑衣人一下子都现了出来。 枪响瞬间。 几发子弹连续射入。 第四章 可能存在的密道第二入口 “啪、啪”,来自黑衣人手枪枪口的火光明灭不定。 血花如同宣泄般地从那名被染香用高跟鞋鞋跟击毙男人的尸体上肆无忌惮地流淌着。 一颗颗子弹在自己身前飞过时的灼热气浪,使胡林楠清楚地感到死亡其实已近在咫尺,若不是死去男人跪坐着的尸体无意间成为了挡在电梯门口处的一座掩体,恐怕他自己和染香此刻早已经死去多时。 恐惧激发出的冷汗随着胡林楠无处不在的颤抖,很快就湿透了他的全身。 此时正以一个颇为暧昧姿势趴在胡林楠身上的染香却毫无惧色。一抹冷艳的光晕隐约打在她的脸上,立刻照亮了她眼中对于战斗的兴奋与渴望。用一个如同爱抚般温柔的轻巧动作,染香拔出了她事先藏在自己丰满白皙大腿外侧枪套中的手枪。 几道枪火在染香用她的纤纤玉指连续扣动扳机之后,瞬现,瞬逝—— “啪、啪、啪”,一声接着一声灯泡被击碎的声音响起。 光明熄灭。 电梯内外彻底沦陷在黑暗之中。 胡林楠不明白染香为何不选择对黑衣杀手直接下手,却只是打灭电梯内外的照明设备。他心内疑惑正欲向染香问个明白,谁知未等他开口,染香温润的唇,已经贴在了他的耳边: “什么都别说,也别出声!他们人多,我还要保护你,所以不能跟他们硬拼。” 带有染香身体温度的湿气伴随着她磁性的声音,如巧克力浆液般进入胡林楠的耳朵,痒痒的、腻腻的。 顿时,一股没来由的热流猛地从胡林楠小腹腾起,让他身上那道向来凶猛的男人生理反应,在此时开始耀武扬威般地倔强起来。 “嗯?”染香的柔弱的腰部和臀部被胡林楠身上的坚硬微微刺激。 羞、惊、乱,在黑暗中引发了她的体温微妙地升高了一些。 “哦……” 生死关头,其实内心深处毫无任何风流意思的胡林楠,因为遭逢自己身上这次全无道理的生理反应,不免乱、惊、羞。 “叮”的一声,电梯门关闭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阵如同胡林楠和染香两人此时微妙情绪般混乱嘈杂的电流声猛地响起。 电梯顶部采用独立电源供电的应急灯亮了起来。 白炽灯散发出一股带着无情味道的冷,终结了曾完美掩藏着死亡威胁与炽热情欲的黑暗。 交织着生死情欲的一瞬,在感觉上竟如同百年。 染香幽幽地从胡林楠身体上站了起来。她背对着胡林楠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染香此时的呼吸有点儿急促,如同天鹅之颈般优雅弯曲着的玉颈布满了艳若桃李的红晕。 按下电梯面板上标志着圆山饭店顶层的按键后,胡林楠走到染香身后,欲向她解释自己刚才失态的原因。不想染香却忽然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般跳着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尖着嗓子质问胡林楠道:“你过来想干吗?” “染香小姐,我就是过来想跟你解释一下。”胡林楠摊开自己的双手,一脸苦笑。 “解释个屁!”收去了女子含羞柔软姿态的染香,似乎瞬间就回归了她一向匪气十足、霸气外露的形象,“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谁也甭在这儿讲什么《聊斋》了!有什么的啊?整天跟各种人渣打交道的老娘,之前还能没有遇到过几个像你这样的衣冠禽兽。” “我,我,那个,我。”胡林楠听完染香的话,十分慌乱。脸上表情尴尬,配合着在空中不断舞动的双手,整个人的样子仿佛一个辩论赛上正在试图抓住自己无力论据的拙劣辩手。 良久,胡林楠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将双手猛地向身体两侧一挥,正容说道:“染香小姐,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有些话我还是得跟您讲清楚!” “你想说就说呗,你的嘴长在你的脸上,我管得了吗?”染香身体微侧地别过头去,一种带有小清新味道的期待隐约出现在她的脸上。 “其实吧,刚才我肉体上所表现出的那种海绵体组织强烈迅速地充血现象,完全可以用生物学的相关知识进行解释。” “啊?”染香一时之间有点儿听不明白胡林楠这一大套充满了专业学术名词的话。 “嗨,这事儿我该怎么说呢?染香小姐,我身体某些三俗爱好强烈的部分刚才不是对您抬头致敬了一段时间了吗?” “抬头致敬?嗯,你是说——”染香在想明白了胡林楠言下之意后脸色一下子红了。 胡林楠向染香确认般地点了点头:“对,我说的就是那事儿!说白了,我现在想跟姑娘您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刚才那事儿,真的一丁点儿都跟我的主观想法没有关系。其实我身体上所表现的剧烈反应,按照生物学上相关的结论来说,都可以解释为某一雄性动物在本身生命处于某种危险处境时,都会不觉地表现出比平时更强烈的繁殖冲动。这理论不但能解释我刚才的表现,而且也能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为什么大部分男人处于熬夜这样极端疲惫的状态后,都会莫名其妙地有更强烈的欲望。” “姓胡的,你给我闭嘴!”听明白了胡林楠话中的意思,染香当即脸色一沉柳眉倒竖,脸上尽是一名女子受了巨大侮辱后的委屈。 本人也算得上是风流人物的胡林楠,却不知此时被什么迷了心,竟然误以为染香之所以变脸是不相信他适才所做出的科学解释,好死不死地火上浇油,补了一句辩白道:“染香小姐,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是我希望您能相信科学!” 染香闻听此言几乎恨疯了胡林楠,气呼呼地叱道:“相信什么?相信你所谓的科学,可以证明你这人不是衣冠禽兽而是禽兽不如?” 胡林楠在被染香这样没头没脑的一骂后,才惊觉自己刚才所做的那番科学解释,竟然全被染香理解成某种意义上的侮辱。染香就像这人世间的很大部分对自身女性魅力极端自信的女子一样,一方面会因为每个女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反荡妇防御心理机制”,厌恶男人对自己充满欲望的想入非非,一方面又无法接受自己不是男人充满欲望想入非非的对象。 选择禽兽?还是选择禽兽不如?真是一个难如猪八戒照镜子般里外不是人的问题。 想清楚了此事,胡林楠不免暗中摇头微微苦笑,心中叹道,出类拔萃如染香这样的国际刑警到底不能免俗,然后轻咳一声打破了此时电梯内的尴尬沉默,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哦,不过我记得某位心理学家也说过,人世间所有的解释都是掩饰。” 染香在听到了胡林楠的这句话后,捂着嘴偷偷地笑了一下,瞬间整个人的气势柔软了很多。 “咦,姓胡的,你刚才让那伙杀手给吓晕了吧?你脑子进水了吧?怎么会笨到按了电梯上行的按钮?”染香直到此时才发现胡林楠刚才并没有如她所想按下通往饭店大堂的电梯下行按钮,而是选择了让电梯上行至圆山饭店的顶层。 “染香,我个人觉得,如果咱俩的行动太容易让追杀咱们的杀手们轻易猜透,似乎才是更危险的事!我判断这些杀手既然能事先埋伏在圆山饭店12层,伏击欲用圆山饭店秘密通道脱身的咱们,便极可能做好了万一目标侥幸从12层脱身,在楼下人群中朝咱们打冷枪的准备。”胡林楠见染香再次主动开口跟自己说话,便已明白自己刚才假装自言自语向染香传达的信息,已成功地满足了染香作为一名漂亮姑娘的小骄傲。 “你话说得是没错,此时一片混乱的圆山饭店大堂,的确是杀手们隐藏其中偷袭咱们的绝佳场合。”染香听罢胡林楠的话蹙眉埋怨道,“但是就算大堂再危险也危险不过像你这样把咱俩往绝路上带啊!追杀我们的那伙人一看我们没往楼下去,肯定会追上来的。等到那时候,咱们在圆山顶层可就算是彻底陷入绝境了。” 胡林楠闻言却仿佛成竹在胸地说道:“染香姑娘,您觉得我胡林楠是那种自寻死路的人吗?” “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这条能够从圆山饭店中直接通往饭店外不远处的剑潭公园和北安公园的密道,绝对不会只在饭店12层的总统套房内设有入口。”胡林楠颇有信心地回答染香。 “你凭什么这么说?”染香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凭我略懂风水堪舆之学。”胡林楠语气轻描淡写地答道。 “啊,什么?风、风水?你怎么不跟我说,你到时候可以凭着朝天扔鞋,看着鞋尖所指的方向,就可以找到你所谓的圆山饭店秘密通道的第二入口呢?”染香被胡林楠抛出的这个答案搞得几乎要暴走抓狂。 “你怎么能把我中华博大精深的风水学,跟往天上扔鞋决定前进方向这种事儿相提并论呢?”胡林楠却一本正经地对染香摇了摇头,继续道:“虽然在下对于风水之学只是略懂一二,不过我之前,曾根据江西形势宗的堪舆之学判断出士林官邸之下必藏有密道一事,后来还在事后被证实真实存在。而且我之前还看过一张由台北‘故宫博物院’设计者黄宝瑜先生保存多年的蒋介石亲笔设计图。在这张设计图上,蒋介石亲笔设计的阳明书屋的布局,也暗合风水学上很多讲究。” “甭跟老娘我扯那些有的没的,直说了吧,你对于圆山饭店顶层有秘密通道第二入口这事儿是不是一点儿实实在在的证据都没有?等于都是你瞎猜的吧!” “姑娘,你要是非得这么形容我的推理,我也没辙!”胡林楠双手一摊。 “姓胡的,你难道就没考虑过,如果圆山饭店的秘密通道就只有一个入口,根本就没有什么第二、第三个这样的其他入口,或者就算有其他入口却也不在你推测的饭店顶层,你要是万一猜错了,咱俩今天就得全都交待在这儿了。”染香一急之下犯了暴脾气。 “不可能,我的推理就不可能错。”胡林楠铁嘴钢牙。 应急灯灭。 瞬间,黑暗再次统治了电梯中的所有空间。 电梯在到达了目的地圆山饭店的顶层后,慢慢打开。 走出电梯,染香回头瞥了一眼墙上另几部电梯指示灯上的数字。不断增加的数字,让她判断刚才伏击她和胡林楠的黑衣人应该已发现他们并没有选择下行而是来到了顶层。 “姓胡的,你最好别给老娘我猜错!否则不用那些黑衣杀手动手,老娘待会儿就先动手弄死你,再跟那些杂碎见个生死。”染香掏出自己手枪的弹夹装好了子弹。 “放心吧,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胡林楠没有跟你这样北方大妞儿殉情而死的命。”胡林楠故作轻松地答道,其实走在圆山饭店顶层黑暗中的他此时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 第五章 台北港 25公里外,台湾新北市八里区。手臂上文有黑龙会标志的盗宝者,斜背着内装有《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金属柱状筒,神态轻松地走入了货柜林立、船舶鳞栉的台北港。 盗宝者此刻所在的“沙勿略”号走私船上的船长,便是这些来历神秘的外籍人士中的一员。盗宝者按照两人事先商量好的价格,把一颗重量超过一克拉、颜色为D级、净度为IF级的钻石作为货运费交给了船长。 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越来越多的大生意人都放弃美元、欧元这些主权货币,而重新选择本身具有真正价值的钻石或黄金进行交易。同为有实时国际牌价的实物货币,钻石无疑比黄金容易携带得多。 “船长先生,我需要海运的货柜几个小时后就被全部搬上船。不知咱们能否在货物上船后就马上启航,我本人希望咱们能越快到日本横滨港越好!”盗宝者说话的声音,就向大部分日本人说英语时一样,夹杂有大量生硬棱角的发音。 “沙勿略”号走私船的船长是一名身材臃肿、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他在用充满朗姆酒气的嘴,连续深吸了几口自己嘴中的哈瓦那雪茄后,才终于抬起眼皮倍显浮肿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起站在他面前的日本盗宝者。 浑身肌肉虬结的盗宝者故作轻松地以一种刻意为之的平静淡然微笑着。他自以为能瞒过眼神充满了被酒色攻陷后特有混浊色彩的走私船长。但盘踞在他眉间眼角无处不在的兴奋与激动,到底还是不能瞒过走私船船长这样一位多年来始终出没在海上跟各种危险人物打交道的老江湖。 走私船船长略一沉吟,心内有了打算。他故意面露难色地对盗宝者道:“哎呀,东条先生关于开船这件事我肯定会尽快安排,但在开船之前还有些程序上必要的事,我虽然身为船长,但,怎么说呢,我真的也不好办啊!” 盗宝者东条脸色一沉道:“‘沙勿略’号不是走私船吗?搞走私这种违法的勾当,难道还要遵守什么程序?” 走私船船长深吸了一口雪茄,苦笑道:“东条先生,这就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哦?” 走私船船长故意用某种带有轻蔑意思的眼神看了东条一眼,笑了笑,然后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走私这种事违法,只要是违法的事就注定了从事的人会冒着更高的风险。换句话说,如果我不能提供足够有诱惑力的报酬,便不可能招募到现在手下这批愿意跟我一起铤而走险的水手。” 盗宝者东条轻蔑地冷哼一声,道:“如果没有精神力量来作为自己生命的磐石,任何人的确都难免会沦为只懂得追逐利益的芸芸众生。” “这年月,一个人如果连钱都不要,那该要命了。”走私船船长用一句貌似饱含哲学深意的废话轻松化解了东条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然后自顾自地继续道,“虽然走私是一件利润颇丰厚的营生,但说起来风险毕竟极高!所以,我本人作为每次走私活动中,冒有最大风险的走私船船长,肯定拿走每次走私行动的绝大部分利润。换句话说,最终分配到我船上每个水手手里的钱,其实不过也就是几个小钱。一趟走私下来,我船上每名水手冒险走私所得,其实不过就只比投身合法海运行业的水手稍多那么一点儿而已。” 盗宝者东条闻言奇道:“船长先生如果真如你所说,你走私船上的海员所获报酬并不比他当一名合法海船上的水手更有吸引力,那他们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跟着你长年冒险从事走私这种违法勾当呢?” “就凭着我每次的走私过程,对他们来说都极可能是一个陡然而富的机会。”走私船船长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船长先生,你这话我听不懂。” “说穿了其实一切都简单得很,”见东条被自己的话勾起兴趣,走私船船长幽幽地喷出了一口浓稠的烟气,“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赌徒天性。我本人不过就是利用水手们身上的赌徒天性,在每次走私过程中对他们的夹带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夹带?一般来说,这些水手多会夹带些什么呢?” “小到烟酒、名牌箱包,大到毒品、枪支、人口,反正只要他们所夹带走私的违禁品没有我走私船上的货物更危险,我又何必管这些小崽子们每次夹带了什么!我要的不过就是他们始终愿意为了在走私过程中夹带点自己的私货给老子我干活罢了!”走私船船长哈哈一笑,露出了他充满黄黑色污垢的牙齿。 “我明白了。给船员们足够的时间来囤积他们准备夹带的私货,便是您所谓开船前必须履行的程序,对吗?” “不错。东条先生您果然是个聪明人。”船长点了点头,然后顺着东条的话接着说道,“不过呢,您要是想省去众船员走这个程序的时间也不是不可能。三个月前,便有一个跟您一样着急开船的中国人,拿出了一笔钱……” 谁知盗宝者东条却在此时打断了走私船船长的话头,眼睛凶光四射猛地抢白道:“船长先生,您这一番话,不会为了从我身上多要点钱,才临时编造出来的吧?” 走私船船长被东条说破了心事,不免老脸一红,好在满脸污垢的他皮糙肉厚却也显不出什么羞愧的痕迹。不过稍稍一愣,船长便以十分坚定的语气回答盗宝者东条道:“东条先生,你这是哪里的话!像我这样,作为一名走私船船长以夹带私货来作为水手的奖励,完全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传统!从几百年前,号称‘海上马车夫’的荷兰人和大不列颠帝国的东印度公司开始,便以允许水手在每次航行中夹带私货来作为他们的工作报酬之一。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允许水手夹带这种事甚至已经成为了全世界航海业的一项游戏规则,只不过……” “好了,我明白了。”东条猛一摆手阻止船长继续再说下去,然后道,“既然这是一项传统,那么我选择尊重传统。我会在您的船长室耐心等候您的水手们把他们各自准备夹带的私货都囤积完毕的。” “啊?”东条的反应显然很让船长出乎意料,他有点张口结舌地说道,“您、您就不考虑像之前的那个中国人一样,多拿出一些钱去打点一下我船上的这些水手,好让咱们尽快启航吗?您刚才不是说,您非常迫切地想回到日本吗?其实我想,我手下这些水手对钱的胃口也并没有很大,他们——” “用钱来毁灭传统正是现在这个世界腐败堕落的原因。”说完这句话,东条便转身走进了船长室的阴影地盘腿结跏趺坐,双手内缚,两食指竖立如针状,两拇指并立,声声相接地诵咏起了日本真言宗的《帝释天真言》:“唵,婆日罗庾驮,娑婆贺——唵,婆日罗庾驮,娑婆贺——唵,婆日罗庾驮,娑婆贺……” 第六章 给我一根儿烟,带你坐滑梯 眼前电梯显示面板上的数字即将从一位变成两位,换句话说刚才在圆山饭店12层伏击胡林楠和染香未遂的黑衣杀手,马上就会来到两人此时所处的圆山饭店顶层,然后大开杀戒,干净利索地将胡林楠和染香两人变成形象恐怖的死尸。 强作镇定的染香此时一边用手枪指着电梯门所在的方向,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焦急地看着在圆山饭店顶层不停跑来跑去的胡林楠,没好气地怨道:“胡林楠,你也鼓弄半天了,到底找没找到你所谓的秘密通道入口啊?要是找到了,你赶紧跟老娘我说一声!咱俩好赶紧撤!老娘我虽然枪法一绝,但手里这把小喷子可不是什么给力的家伙。刚才在12层,我曾看见那帮家伙手里拿的除了开山刀,好像还有AK-47。” “姑娘,别慌!我这儿不是忙着想辙呢吗?哎,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在经历过一次次失败之后,胡林楠终于按照他所掌握的奇门遁甲原理,在位于圆山饭店西北角——奇门遁甲中生门所在位置——找到了一条头部可以转动的浮雕金龙。可在他按照一定的角度扭转了金龙龙口后,顶层的所有位置都没有出现他之前所预期的圆山饭店密道第二入口。 “姓胡的,什么情况?”染香握枪的手渗出了冷汗。 “年久失修,机关失灵,或者也可能——” 说着说着忽然仿佛来了什么灵感一般,胡林楠低下头从自己身上斜挎着的BV编织包中拿出了他那部“有自拍神器”之称的智能手机,三下五除二地用手指点开了手机上的指南针应用程序。 “或者什么?” “或者负责设计圆山饭店的杨卓成在修建圆山饭店之初,便在此处提前布置下了可以不断改变逃生密道入口位置的特别机关,以此来阻止那些不明白此地风水位置变化规律口诀的人开启逃生密道的入口。因此我虽然能百分之百地确认圆山饭店秘密逃生通道另一入口就在这儿,但是我却无法搞清楚此地的磁场变化规律。”看着手机大屏幕上指南针应用程序中的红白指针,飞转不停宛如电风扇的扇叶,胡林楠的脸都绿了。不管源于什么流派的风水学应用,都势必建立在能够勘察出某地磁场准确位置的基础之上,也正是因此,用来勘察磁场的罗盘千百年来都是所有风水师的基本工具。 “你什么意思?简单说,说人话!”染香脾气火暴地抢白道。 “姑娘,我不行了!”胡林楠索性沮丧地双手一摊。 “什么叫你不行了?”染香一个箭步冲到胡林楠面前,用手揪住他的衣服领子,怒道,“姓胡的,你到底是不是个老爷们儿啊!刚才可是你把老娘我给搞上来的,现在,你以为你随口说一句‘我不行了’,就可以不负责了?” “姑娘,冷静,冷静!您急归急,能不能别一急就满嘴跑火车,一张嘴就甭管是谁听见了,都以为我好像把你给怎么着的话呢?咦——”被染香揪住脖领子的胡林楠,忽然猛地翕动了几下鼻子,不再犯他一慌张就立刻滔滔不绝胡言乱语的痼疾,“你抽烟?” “怎么着?老娘就抽了。你管得着吗?甭跟我转移话题。”染香话虽然仍像刚才说得一样厉害,但却不自觉地放开了刚才揪着胡林楠脖领子的手,然后将这只中指和食指上散发出淡淡烟草味道的手藏在了自己身后。 “染香,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您能大发慈悲一把,赶紧赏我一根儿烟。”胡林楠一脸兴奋地不断转动身体,环顾着圆山饭店顶层中的各个角落,丝毫没有注意到染香此时这些颇能显示女子微妙心思的小动作。 “我给你根儿烟,你就能行了?”染香没好气地说道。 “啊,您还真说对了,有根儿烟我还真就可能行了!”此时背对着染香的胡林楠,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的手向染香一伸,语气颇为轻佻地说道,“麻利点儿啊,给爷们儿我来根儿烟,然后点上,我亲爱的北京大妞儿!” “你就扯吧!得了,反正咱俩也死到临头了,我也就让你再痛快痛快吧。”染香语气复杂地说着,然后从自己身上掏出了一盒烟,从里面拿出一根儿塞进了胡林楠的手指间。 打火石摩擦出火星,火焰从造型优雅的都彭打火机上腾起。“我记得你是不抽烟的啊?”染香在给胡林楠点烟的同时忽然狐疑地问道。染香在接受任务后曾调阅过胡林楠的个人档案。档案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胡林楠不嗜烟酒。 “我要烟并不代表我是想抽烟。” “不想抽烟,你管我要烟干吗?”染香语带讥嘲地说道。 “玩儿呗。”胡林楠故作神秘地微微一笑,然后深吸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香烟。烟头处的燃烧一时之间变得越发激烈,“咦,这味道?特供的?”胡林楠回头瞥了一眼染香手中香烟的烟盒——没有商标、没有图案、任何文字的纯色包装——果不其然。 染香闻言白了胡林楠一眼,然后脸上显现出讥嘲之色:“不是说不抽吗?那你这是在干什么啊?竟然还能抽得出这烟特供的呢,行啊,没想到,你挺懂的吗?” “嗨,略懂,略懂!”胡林楠没有理会染香话里的刺,专心致志地观察着烟气在空气中形成的种种变化。 “爷们儿,您刚才不是说只要人家给您来根儿烟,您就能立马再度复活二次崛起,带着老娘我绝地逢生找到秘密通道的第二入口吗?现在本姑娘也把烟给您了,也帮您把烟给点上了,您是不是也该跟一抽烟就满脑子想法的福尔摩斯一般表现表现了。”眼见着电梯显示面板上的数字离饭店顶层越来越近,染香手枪柄上尽是掌心渗出的汗水。“大爷,那帮穿黑衣服的杀手坐的电梯,离咱们现在只有两层了,您要是再不显灵立刻找出通道的入口,咱们两人今天可真要交待在这儿了。我亲爱的大爷,真到了你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的时候!”就跟大部分长期在紧张环境中工作的人一样,染香也有着情况越危急,自己就越想用胡说八道或者胡作非为来使自己放松下来的习惯。 一缕青烟在圆山饭店顶层的某个角落迅速变形消失。望着眼前这一幕,胡林楠猛地一把拉住染香玉手,兴奋地说道:“跟我走!” “啊?”染香一愣。 “麻利儿跟我走,再不走就可能来不及了!”胡林楠边说边面带惊慌地朝着电梯的方向瞥了一眼。 “走哪儿去啊?”染香满脸写满了迷惑。 “你给我一根儿烟,我带你坐滑梯呗!” “啊?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二三秒之后。 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几乎就在胡林楠和染香两个人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圆山饭店顶层某个角落同时,一伙荷枪实弹的黑衣人气势汹汹地冲入了圆山饭店的顶层。 在胡林楠和染香两人凭空消失的那个角落,更早之前,曾经有一股出自胡林楠口中的烟气就在同样的地方消失。 第七章 如惠特曼诗歌般的珍宝深藏之道 晨曦流转在台北港此岸岸边的一株文殊兰上,就像流转在彼岸远远近近的世界,在在处处。 一花一世界尽是纯粹的金色! 船舱中,一道阳光穿过窗户投在盗宝者东条线条分明的脸上。光柱中飞舞着数不清的红尘,就像人世间聚散着数不清的因缘。 也不知在吟诵了多少遍《帝释天箴言》后,东条在此时终于放松了他的双手,亦不再继续跏趺而坐,而是选择打开自己交叉盘坐终夜的双腿站起身来,在稍微做了几个舒展筋骨的动作后,他从自己的长裤中掏出了军用陆虎手机,启动了手机中的文档处理软件。然后竟开始像昨夜吟诵《帝释天箴言》一般反复吟诵起一首现代诗来!形象粗豪的东条,专心吟诗的样子处处透出一种强烈的怪异感。 滚滚的人海中,有一滴水走来,温柔地对我低语: 我爱你,我不久就会死去; 我旅行了很长一段路程,仅仅为了来看看你、摸摸你, 因为除非见到你一次,我不能死亡, 因为我怕以后会失掉你。 现在我们相遇了,我们看见了,我们平安无事了, 便放心地回到海洋中去吧,亲爱的, 我自己也是海洋的一部分,亲爱的,我们并非相隔那么远, 请看那伟大的圆球,那万物的聚合,多么完美呀! 可是对于我,对于你,那不可抗拒的海洋将使我们离散, 叫我们在一小时里各奔东西,却不能永远使我们分离; 别着急——只一小会儿——要知道我在向空气、海洋和陆地致意, 亲爱的,每天日落时,为了你。 自从第一次从黑龙会首领近藤弘毅口中听过这首现代诗后,东条便很快地通过网络查到了很多关于这首情诗的资料。 比如说,通过网络,东条首先知道了这首情诗的名字是《从滚滚的人海中》,出自美国大诗人惠特曼相对来说不太著名的诗集《桴鼓集》,然后他又查到了不少关于惠特曼这首情诗究竟是写给哪个女人的花边新闻,甚至还从中察觉到了某种近似于当代都市男女一夜情般暧昧的情调。但无论东条前前后后从网上了解到了多少跟这首诗有关的信息,他都无法理解他心目中的“日本当代第一豪杰”近藤弘毅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特别的场合,以这首诗来当作自己问题的答案! 三天前。月夜。位于东京和大阪之间的日本静冈县的某温泉旅馆内。 一次发生在近藤弘毅和东条之间充满了男人与男人之间独特尊重毫无保留的坦诚相见。 水汽氲氤在巨大露天浴池水面。由于日本境内几乎所有的游泳池、温泉、健身俱乐部等可能暴露人体的公共场所门口,都会挂着一块同时用日文和英文写着“文身者不得入内”的警示牌,所以每当几乎人人身上都文身的日本黑帮成员想洗温泉时,便只能选择包场。也正是这样,遍布日本全国的大小温泉也不知不觉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日本各地黑帮的第二会议室。 身为日本黑龙会领袖的近藤弘毅和通过层层严格筛选脱颖而出的盗宝者东条,此时正赤裸着身体面对坐在一泓周边布置充满了独特日式风格的露天温泉中。两个男人都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只剩下各自皮肤外以浮世绘风格描摹着大和山川人物的斑斓文身。 抬头眺望着月亮下白雪皑皑的富士山,近藤弘毅往漂浮在身前的酒具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 仰头痛饮,一饮而尽。近藤弘毅喝酒的姿势既悲壮又凄婉,就像一名正准备切腹而死的武士。 饮罢,近藤弘毅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放回盘中,神态潇洒用手随意一推,瞬间,放了酒具的盘子便已经来到了坐在他对面的东条面前。 而东条则在完全确认酒具在自己的面前停稳后,才神态恭敬地拿起酒壶将清酒慢慢地倒满了近藤刚才使用过的那只酒杯,然后神态安详地低着头默默地把酒杯中的酒喝完,再轻轻地把酒杯放回盘中,最后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把托盘推向近藤弘毅。 待酒盘在两人之间来回了多个回合后,近藤弘毅似乎终于对东条这种持之以恒的谦恭与谨慎报以了一个奖励似的微笑,然后忽然对东条说道:“在刚才我们饮酒的过程中,你虽然神态谦恭沉静,但是左边眉毛却不自觉地跳了三十二次,我想你是有话想问我。” “是。”东条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惊,然后在思索了片刻后,到底还是决定实话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兄贵,我们为什么要去偷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中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 “关系重大,我不能说。” “我人到了台湾后,该怎么采取行动?” “到了台湾,自然有人会跟你说。” “《富春山居图》的无用师卷是中国的国宝,一旦我能得手,相关部门必定会在机场、码头等场所布下明卡暗哨,到时候我该怎么才能把它带回日本?” “哈哈,东条君,您真是心思缜密、可以信托之人啊!”也不知道近藤弘毅从东条问题里听出了什么,竟然仰天大笑了起来,“在你所提的三个问题中,唯有你最后问的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向你透露一二。” “嗯?你跟我一样,也是佛教徒吧?”近藤弘毅忽然话锋一转。 “是。”东条点了点头。 “那我可否不直接告诉你问题的答案,留下点禅机?” “一切唯兄贵吩咐。” “这样吧,我现在给你念首诗,你所问问题的答案就藏在这首诗里。”近藤弘毅脸上忽然泛起了一抹艳色,不知是因为酒、因为温泉的热度,还是因为他为自己能够想出这样一个显示出自己佛学修为的方法而兴奋。 东条闻言一愣,但鉴于两个人之间悬殊的地位,亦只能点头称是道:“哦,好——好的。” “别忙,你且让我想想,我该为你问题的答案选一首什么样的诗。” 听到近藤弘毅竟然准备随意从脑海中找一首诗回答自己的问题,东条心内不免颇有些七上八下。 但近藤弘毅本人却仿佛一个被某种新奇游戏忽然深深吸引的孩子一般,满脸兴奋地自顾自地大声说道:“嗯,小子,我有了,就是这首诗好了。小子,这诗我可只念一遍,->小说下栽+wRshU。CoM<-你一定要听仔细了:‘滚滚的人海中有一滴水走来温柔地对我低语。’” “笃笃,笃笃笃笃。”一阵近似一阵的敲门声打断了东条的回忆。走到舱门口打开门,东条发现走私船船长正站在舱门外,压低了眉眼、满脸狐疑之色地看着自己。 “船长先生,您找我有事吗?”东条对着走私船船长面带微笑地鞠了一躬,然后彬彬有礼地问道。 走私船船长用他粗重、红肿、遍布伤痕的手使劲地挠了挠头,然后瓮声瓮气地对东条说道:“东条先生,我听水手们说你让我们运输的集装箱货物,早就在昨夜凌晨装船完毕,但是您至今都没有前往货舱进行清点。” 东条闻言点头承认道:“啊,好像事情是这样的。” “虽然提醒你不是我的义务,但我觉得为了咱们首次生意能够顺顺利利地进行,您最好还是在开船前去货舱一趟,仔细地清点一遍您托我们运输的货物。省得过几天等咱们到日本后,咱俩为你托运货物上的事情扯皮。”说完,船长便将刚刚挠过油乎乎头发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张开嘴长呼出一口气将指甲中的头皮屑吹进了海风里。 在船长提醒下,东条才想起自己此时正在假扮一名走私商人。任何一名走私商人在自己走私的货物装船后,按理说都是会进行一番检查和清点工作的。 暗叫一声“惭愧”,东条满脸谢意地对船长道:“哎呀呀,船长大人,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昨晚只顾着专心念经求佛庇佑我们此行能够顺顺利利地回到日本,简直都把检查货物这件大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船长闻言不由冷哂道:“哈,东条先生,说真的,很多时候我觉得你们这些东方人的想法简直太奇怪了!在我想来,甭管宇宙中的什么神,只要他是真神,那么他本身就代表着人世间的正义。他既然代表着正义,又怎么会保佑走私这种违法勾当呢?满心虔诚地求神庇佑自己在行不义之事时能够顺顺利利,恐怕只有你们东方人才能干得出来吧?” 在把东条带到货舱门口的路上,走私船船长始终都在嘟嘟囔囔地向东条表达着他本人对东方人信仰的轻蔑。 “快看看吧,看看你的货是否都在里面!”走私船船长推开了货舱的门。由近藤弘毅事先安排好用作东条身份掩饰的货物,瞬间出现在东条面前。 “唔!”在看到货舱里所托运的货物后,东条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近藤弘毅诗迷答案的具体所指,“真没想到近藤大佬诗谜的答案竟然是这样啊!像这样如同惠特曼诗歌般的珍宝深藏之道,果然是将无用师卷安全送到日本万无一失的方法!”东条开始由衷地佩服起近藤弘毅为了让自己能够顺利带着无用师卷潜回日本所设下的妙计。 第八章 要不我就叫你爷们儿吧 中国台湾省。剑潭公园。 朝露凝结在蝴蝶花上,晶莹欲滴。花丛后不远处,已有几名早起的晨练老人正在剑潭古寺附近空场或是抻筋压腿,或是气定神闲地打着太极。 剑潭地区和剑潭古寺名字的来历据说跟民族英雄郑成功有关。相传明末清初,郑成功在成功地从荷兰人手中夺回宝岛台湾后,某日路过此地,恰逢潭中二龙相斗在水中引起滔天风浪,于是他便将随身的宝剑抛入潭中以震慑之。 结果,两条龙出于对郑成功宝剑上神力的顾忌,从此不再兴风作浪。当地百姓在事后为纪念此事,不但在附近建起了剑潭古寺,而且还将落入郑成功宝剑的这泓潭水及其经过流域皆以剑潭命名。 “大不敬啊!大不敬啊!现在的年轻人,哎,可怎么得了啊!就算火大得受不了,也不要在佛门净地旁边啊!何况现在还是大清早啊!”一名晨练的老人在看到从剑潭古寺旁花丛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的胡林楠和染香,不觉面露愠怒、满口闽南语地说道。 刚刚从隐藏在剑潭古寺旁花丛后逃生密道出口费尽周折爬出来的胡林楠和染香,听到老人这番没头没尾的恶骂后,不免皆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胡、染二人低头一看,然后再相互一瞧,才发现就冲两人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的颓废相也不怪老人误把他们当作一对刚刚躲在佛寺花丛中激烈野合的情侣。 两人身上的衣服早在探寻圆山饭店地下秘道之时被磨损至可以用“体无完肤”这四个字准确形容的地步。加上两人因为一夜奔忙寻路劳累过甚,皆不免呼吸粗重、脸颊泛红,眼睛附近裹着一轮黑眼圈,一眼看上去还真是活脱脱两个纵欲过度的都市男女形象。 “喂,那个谁,你昨天夜里在圆山饭店密道中请我坐的那个超级大滑梯还真挺好玩的。”简单地整理好各自的衣衫之后,胡林楠和染香一前一后地向剑潭公园的大门走去。染香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身后,轻轻地左右摇晃着一根嫩绿的草茎,向来全身上下充斥着职场御姐气质的她,此时竟宛如一个正在跟情人一起踏青的烂漫少女。 胡林楠闻言微微一笑道:“好玩是必然的啊!你知道圆山饭店密道中这条往下盘旋全长70多米的磨石子面儿逃生滑道外号叫什么吗?” “叫什么啊?”染香歪着头看着胡林楠。 “世界上最长的水泥溜滑梯呗!”胡林楠在回答完染香的问题后似有点儿意犹未尽,便接着对染香说道,“其实除了这条水泥溜滑梯外,圆山饭店本身及其下面的巨大地下工事皆可谓是多年笼罩在神秘之中的建筑。” “是吗?” “嗯,”胡林楠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着不远处圆山大饭店所在的位置,道,“按照风水学来说,圆山大饭店的主体建筑正不偏不倚地建立在整条剑潭地区龙脉的最高峰——即被称为‘龙尾穴’的位置上。你看,圆山大饭店14层主体建筑是不是对剑潭地区甚至在属于盆地地形的整个台北地区都形成了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俯瞰之态。” 染香在胡林楠指点下抬头仰望远处的圆山大饭店,果然感觉其采用中国叠山宫殿式斗拱飞檐为顶,混搭西方风格的主体建筑自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势,不由点头称是道:“嗯,不错。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这座位于剑潭山巅上的圆山饭店有点唯我独尊的气势!” “当然了,风水建筑嘛,要的不就是个气场吗?要不是这处风水位得天独厚,昔年又怎么会在这儿修建这么一座‘龙宫’?”胡林楠说着说着若有所思了起来。 “你这可就越说越扯了,我听说圆山饭店之所以有‘龙宫’这个外号,是因为它里面那座山寨北京北海公园的九龙壁,以及最大最豪华的宴会厅叫金龙厅,还有整个圆山饭店里边有着大大小小近二十三万条龙形装饰。” “你说的那都是表面现象,”胡林楠闻言边摇头边轻哂道,“你可知道圆山饭店的前身是什么?” “是什么?”染香奇道。 胡林楠一改他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神态,正容道:“是日本人侵占台湾后为了保佑自己能够永远侵占台湾所修建的台湾神社。而且据说这座神社所供奉的神体,即神的化身,跟日本国内一般神社所常供奉的剑、镜、玉三种神体截然不同。” “甭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您就索性直接交代了吧。”染香巧笑倩兮神情不改。 “传说中,台湾神社内供奉的神体是一条龙。” “龙?”染香哭笑不得地说道,“那个谁,你这话也实在太扯了吧。咱俩好歹也都是新一代知识青年,能不这么封建迷信吗?” “你怎么在称呼我时,有事儿没事儿就叫我那个谁啊?我又不是没姓儿没名儿的人!”胡林楠闻言不满地表示道。 染香再道:“我不叫你那个谁叫你什么啊?之前,像之前那样叫你姓胡的,你又不干。” “这有什么难的啊?你就跟我身边其他的朋友一样,叫我林楠呗。” “林楠?这种文艺范儿腻歪到骨子里的名字,反正老娘我是叫不出口。何况人家叫你时也不想跟别人一样。” 胡林楠听到染香最后无心说出的话,不免心中一荡,心内多少生发出一些微妙旖旎的变化。 “有了!”染香却在此时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巴掌拍在了胡林楠的肩膀上,大声道,“要不我就叫你爷们儿吧,既有咱们故乡老北京的特色,又跟我过去养的京巴宠物犬是一个系列的名字!” “冒昧问姑娘您一句,您原来的爱狗它老人家叫什么啊?” “娘们儿呗!” 不远处,捷运车站前汹涌澎湃的人潮和马路上被各种车辆拥堵出一种黏稠感的车海,标志着都市中过着朝九晚五生活的人们又迎来了新一天的忙碌。 胡林楠则闲人似的站在剑潭公园标志性的圆拱门门口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当两人走到公园门口附近时,染香跟胡林楠知会了一声“爷们儿,我得去取车”,倩影便一溜烟儿似的消失在公园门外的人海车流里,把胡林楠一个人丢在了剑潭公园入口处那幅赫赫有名的马赛克壁画前。 胡林楠所站位置的不远处,一名当地的导游此时正在向几名来自大陆的观光客介绍着这幅位于他身后的马赛克壁画,高度赞扬这幅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了台湾早年农业发展过程的壁画作为剑潭公园一大景观达到了多高的艺术性。 导游的话引发了胡林楠摇着头冷笑连连。多年来种种机缘巧合,让胡林楠在他一系列的冒险过程中误打误撞下得知了不少关于古今中外的历史秘事。其中就有部分边角料是像这种为什么昔年台湾省有关部门会选择这样一幅画挂在剑潭公园门口的内幕。真相其实很简单,当年台湾省有关部门倒不是看重此画的思想性或艺术性,而只是想借助作画人颜水龙本人名字中的“水龙”二字来进一步调和剑潭公园地区的风水罢了。 与直接把所有暂时无法科学解释的事物斥为迷信的染香这样的人不同,胡林楠多年来种种堪称曲折离奇的遭遇早就让他不知不觉拥有了一种以开阔的胸怀接受神秘事物、发现神秘事物背后更加离奇诡异真相的能力。而正是这种能力,让他这样一个公开身份只不过是一名影视编剧的人,开始越来越多地被卷入种种人世间层出不穷、波诡云谲的神秘事件中。 “斯人而有斯命,自古亦然。”想到烦躁处,胡林楠不由自主地甩了甩头。 “胡先生,原来你人在这里啊!你知不知道,人家昨晚找得你好辛苦哦!”熟悉女人的声音在胡林楠背后响起。嗲嗲的台湾式娃娃音在周围人耳朵里也许会是一种极尽卖萌之能事的享受,但对胡林楠来说却好似《午夜凶铃》中夺命的电话忙音。 “你到底还是找到我了。”胡林楠百般无奈地转身。在他身后是一张长得很温柔的女人脸——初看上去清纯得一塌糊涂,实则一对明眸中深藏着如同地狱火焰般炽烈的疯狂与歇斯底里。 “昨天晚上在圆山饭店,你手下想要我的命是因为公事,还是因为咱俩的私事?”胡林楠强撑出绅士般的微笑向自己对面的黑衣女子问道,同时边用眼角的余光寻找着那名自称是女国际刑警的染香是否已经来到附近。 “林楠,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难道认为,我之前跟你在上海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影子留在我心里吗?我真的不知道我手下那名老大昨夜受山口组之托刺杀的目标,竟然会是你!”黑衣女子神情黯然地低下了头,幽幽的,仿佛胡林楠的话,让她很受伤。 “哎,金童玉女,落花流水,紫陌红尘,静好岁月,其实这人世间的遗憾本来也是极好的。”胡林楠见眼前这名黑衣杀手组织的女首领似乎对自己旧情未断,连忙祭出当日两人欢好时黑衣女子最欣赏自己的文艺范儿。 不想黑衣女子却在此时,满脸狰狞地抬起头来,双眼几乎要喷出火般地对着胡林楠大喝一声道:“我当然不会让别人动你,因为我肯定要自己动手杀了你这个负心薄情的王八蛋!” 黑衣女人从后腰处抄出一把开山刀劈头盖脸地向胡林楠砍去。 就在胡林楠万念俱灰闭眼那一刹那,忽觉香风扑面,眼睛余光中有明媚的倩影倏然一闪。 “你娘的!” “中!” 就在黑衣女子砍山刀刀锋切入了染香手掌中吹弹可破的肌肤的同时,染香亦把握住自己牺牲一手在空中阻住对方刀势的珍贵一瞬,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黑衣女子的脸上。 待胡林楠回过神来之时,只见染香已经一脸凝重之色地挡在了他的身前。血顺着透出一股清明寒意的刀体流下,在重力的作用下于空中凝结成珠滴砸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惊起滚滚红尘。 “啪”地被染香一拳击飞的脸部强烈变形的黑衣女子身体落到地面,摩擦出好一片凌乱的痕迹后终告停止。 “你的手受伤了?”胡林楠投向染香的目光中满含愧疚。 “这就根本不算事。”染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在身前不远处倒地不起的黑衣女子,语气沉重地继续道,“不对劲。看来咱们这次算是遇到高手了。” “嗯?不对劲?”胡林楠一脸诧异,“什么不对劲?” “声音不对劲,”染香一咬牙索性把嵌入她左手血肉中的刀生生地给拔了出来,“我刚才一拳打到她脸上,没有产生骨头碎裂的声音。” “呵呵呵,没想到你这骚女人还挺懂的吗?”鬼泣般的《“文》狞笑声从《“人》黑衣女子仿佛《“书》烂棉花套子般《“屋》的嘴里传出,只见她脸部在染香一拳大力作用下扭曲的肌肉又开始抽动起来。 片刻之后,当黑衣女子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浮土站起来之时,她的脸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样子。 “哐当”一声,染香把砍山刀掼在地上,从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条草草地包扎好自己手上的伤口,摆出了准备大战一场的姿势。 第九章 如抵死缠绵般的功夫 吩咐跟随而来的几名黑衣手下,以拍电影为名将周围清场。黑衣女子左右摇晃了几下脑袋,弯腰做了几个拉伸动作,然后一口红色槟榔水吐在地上,皱眉满嘴台腔地说道:“阿妹啦,我这人其实真的不喜欢打女人啦。” “看来你跟我一样不喜欢女人何苦要为难女人!”染香脸上虽然笑容不改,但话音未落已然身形一晃便箭步向前一招“跃马横刀”直取黑衣女子的咽喉。 “我之所以不喜欢打女人,并不是老子不打女人,而是因为女人身上有弹性的肌肉太少,打起来实在不如男人有感觉啦!”黑衣女子阴阴地说完此话,便整个人闪至染香背后以一记三皇炮捶,出手虎虎生风地击向了染香的脊柱。 “那老娘今天就让你开开眼,见识一下什么叫真女人的感觉!”染香显然对于黑衣女子转守为攻一招早有准备,张嘴喝骂黑衣女子的同时双手也没闲着。只见她当机立断地用自己的右手手肘向身后猛地一击,一下子格挡开了黑衣女子打向她脊柱的钢拳,然后左掌在身前空中画了一个半圆转身以一式冲掌向黑衣女子右肩扫去。 拳来掌往,不觉染香和黑衣女子之间,已各自施展矫若游龙的八卦掌和威猛无俦的三皇炮捶连过了数招。 站在一旁观战的胡林楠,见染香和黑衣女子两人生死互搏时所使功夫颇为高明,不免又开始习惯成自然地在自己脑海里收集整理起关于染香、黑衣台女两人现在所用功夫八卦掌和三皇炮捶的种种有关情况。 染香此时所使的这路叫“八卦掌”的拳法又称游身八卦掌、八卦连环掌,是一种以掌法变换和行步走转为主的拳术。由于它运动时纵横交错,分为四正四隅八个方位,与《周易》八卦图中的卦象相似,故名八卦掌。亦有八卦掌老拳谱常以卦理解释拳理,以八个卦位代表基本八掌。是和太极拳齐名的内家拳三大名拳之一。 此路功夫以八大桩法为转掌功,又集八大圈手于一体,下配一至八步的摆、扣、顺步法为基础,以绕圈走转为基本运动路线,以掌法为核心,在走转中全身一至,步似行云流水,身法要求:拧转、旋翻协调完整,走如游龙,翻转似鹰。手法主要有:穿、插、劈、撩、横、撞、扣、翻、托等。 而黑衣女子所使的三皇炮捶,又被简称“炮捶”。属三皇门(亦称人宗门、人祖门)。三皇者,天皇伏羲,地皇神农,人皇黄帝。拳以此立名曰“三皇”;又因该拳出手如捶,发劲如炮,故名炮捶,合之则称“三皇炮捶”。三皇炮捶拳亦属于内家拳。这门拳术是技击与气功相结合的拳术,强调“以气为主,以理当先。上步有情理,脚下有圈劲”。拳法招式之间颇有合道家“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之旨,虽然此拳的招式并不花俏,但是招招沉稳刚劲,内力充实;且进招之时快猛巧捷,飘忽轻灵。且发力气劲合一,刚柔相济,气势勇猛。不少人皆以利斧破硬柴的劲力来赞美此拳出招时的勇往直前、所向无敌之气概。 “奇怪?”也不知胡林楠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忽然没头没尾地自言自语了起来,“为什么我站在一旁,你二人所用武功皆不似本身绝学,招式之间常露出一种特别不地道的感觉。一般来说,行走江湖之人故意使用其他门派功夫来对敌过招,其原因通常只有两个:一是本门派的武功见不得光,所以故意使用其他门派的功夫好混淆视听避免麻烦;一是诱敌手错误判断自己的实力,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们俩这样藏头露尾地你来我往又究竟是为什么呢?” 胡林楠在自己站在一旁唠叨这番话时,不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朗声以出,其实是希望以此相激,好让正在自己面前生死相搏的染香、黑衣女子二人能够拿出真功夫,干干脆脆地一决高下。 虽然胡林楠本人不会武功,但这些年冒险的过程中他少说也看过数百场在今日江湖中脍炙人口的高手对决。因此他非常深知身手相近的高手之间过招,通常要耗费极长的时间。就胡林楠的本人经验来说,他亲眼见过的一场发生在两名内家拳高手之间的决战竟然断断续续地打了九天九夜! 所以他才生怕像染香和黑衣女子这样的一流高手,若是继续这样彼此试探下去,将这场战斗变成一场不知道要打多长时间才能够有结果的马拉松引发种种难测的变数,所以当即决定见缝插针用语言向两人点明,好迫使两人尽快拿出真功夫较量以加快比武进程。 亦不知是否是胡林楠这番不咸不淡的话,真的起到了激将法的作用,面对染香凌厉依旧的招式,黑衣女子竟然不再使用三皇炮捶至朴至刚的招式来化解。只见她身形微微一摇,全身上下的骨头发出了一连串的脆响,然后双脚猛地向地上发力,竟然就这样直挺挺地一头撞向了正以一招“狮戏绣球”一掌向她面门劈来的染香左掌掌沿。 染香虽颇不喜黑衣女子阴阳怪气的为人,但毕竟没有在此结果她性命的打算,何况之前黑衣女人在中了她一拳后面部自动恢复的情形处处透着古怪,故连忙硬生生收回了自己凝聚在掌沿的几成功力。墨斋小说 “噗”,染香的掌沿已切到了黑衣女子的头颅之上,但黑衣女子头颅并没有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破裂应有之声,反而顺着染香的掌风几块颅骨一阵波动,颅骨的边边沿沿顺势打在了染香左掌手腕处的几处穴道之上。 “啊!”染香吃痛惨叫一声,捂着左手连退数步,然后恨恨地向黑衣女子道,“你的颅骨怎么可以自由开合,还能变化伤人,你这到底是什么功夫?” “这就是武林中传说的那种仿佛抵死缠绵般的功夫——有缘无分大缠绵力啦!”黑衣女子一脸轻松地甩了甩脖子,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完此话,黑衣女子便再次一头向染香所在的位置撞去。 中国的武功之所以千百年来始终在全世界独树一帜自成系统,其基本原因有二: 一是中国武功的修行方法中既有采用少林或南拳那样通过直接锻炼肌肉、反复重复招式动作来达到提升练武者格斗水平的方式,又有如太极、绵掌这样通过让修炼者在习武时按照一定姿态呼吸要求,直接体会蕴藏有勃勃生机的气,按照“道”在身体中各经络自然流动的感觉,进而开发出个人不同天赋本能的绝学。 二是更有部分源自“仙学”、“金丹学”、“呼吸吐纳之学”的道家武功,可以根据不同修炼者的禀赋,由一种帮助修炼者用以修炼身心追求羽化升仙的法门,最终衍生成出种种耸人听闻、效果奇绝的格斗奇技。 具体到这名台腔黑衣女子和染香对决时,所施展的这种可以让全身上下骨骼甚至颅骨拆分变化来攻击敌手的有缘无分大缠绵力,其实本质上亦属于道家的一种修炼方式。 老子昔年在《道德经》中有云:“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重回人类婴儿时整个身体各个器官和骨骼那种成长远快于代谢的状态,便成了古往今来众多修道之人各使奇招所追求的一种生命状态。 黑衣女子适才所使用的有缘无分大缠绵力,便是这样一种希望通过修炼打通成年人类的四肢百骸间闭合骨窍,来使成年人的骨骼肉体模拟人类婴儿或少年时期的筋络松软弹性十足、骨骼柔韧的特性,进而重新刺激人类脑部大量分泌青春激素,让修炼者整个人重新拥有人类青春之时肉体与生俱来的快速自我恢复能力和新陈代谢,最终唤醒人体之内所蕴藏的自然生发之气达到长生甚至是返老还童的方法。像刚才黑衣女子那样表现出的头部颅骨分散,其实正是人类出于婴儿时期的身体特征之一。 当然除了中国道家的有缘无分大缠绵力之外,世界上各地其实亦不乏种种试图通过增进身体柔韧性抑或是希冀通过直接去除人类头顶部分颅骨尝试开启人类本身生命潜能的方式。前者如印度的瑜伽术、欧美的体操、世界范围内的杂技,后者如美洲玛雅文明中对包括皇帝在内的成年皇室子弟以一种名为环转术的开颅手术去除掉部分颅骨的秘术,皆是人类试图通过回复身体尤其是头部骨骼幼年状态,来刺激人身内激素水平重回生长发育时期开发出自身潜力的尝试。此外,随着近世考古学的昌明,中国大汶口、青海人类遗址中亦陆续发现了大量中国先人遗骸的头盖骨上皆在生前被钻有圆形的孔洞。所以老子在《道德经》中对婴儿生命状态的推崇,亦未必全是他个人独创,亦有可能是他作为周朝柱藏史时受到了在上古颛顼氏尚未绝地天通之前,中华文明尚处于天人杂处时期伟大史前文明的影响。 且说染香在刚才交手中,已吃过黑衣女子这路以“有缘无分大缠绵力”任意开阖自身头盖骨化作兵刃攻击敌手手掌上穴道奇招的暗亏。此刻见黑衣女子在一撞成功之后,又再次按方抓药卷土重来,自是不敢怠慢,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先默运真气强压下自己左手上数处遭受过黑衣女子四散头骨边缘攻击穴道处的郁结,然后亦不再使用八卦掌继续释放烟雾迷惑对手,而是双眼微闭气定神闲规规矩矩地摆出了太极的起手式,双手先运气如同抱球,然后以一式野马分鬃一手下格一手上托,用真气牢牢地将黑衣女子撞来的这满含“有缘无分大缠绵力”变化无常的头颅,始终控制在离自己酥胸距离约有三寸的位置。 但见低头隐隐夹带着风雷声向染香撞来的黑衣女子,虽然貌似来势汹汹仿佛势不可当,但在她那颗上面注满玄功真气的头颅进入染香两手之间的领域之后,虽然形状各异的头骨仍然不断地蠕动变化,却始终在染香纤纤玉指控制的气墙面前难进分毫。 《易经》在论述宇宙万物间的变化规律时有云:“日中则仄,月盈则亏,天地变化,与时消息。”黑衣女子撞向染香这一头,也自然逃不脱这条天地万物的变化规律。只见黑衣女子本人在憋得满脸通红试图冲破染香两手之间的太极气墙不成之后,开始一步步向后退去。染香则趁机右脚向前迈出,左脚发力向地面一蹬,用右肩撞在黑衣女子的胸口之上。 黑衣女子吃了染香肩膀这猛地一撞,“噔噔”连续向后退了数步。 就在胡林楠为染香使出如此漂亮的一手而感叹时,却见染香忽然捂着左肩,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臭娘们儿,没想到,你竟然能将‘有缘无分大缠绵力’练至四肢百骸皆可发力的境界。刚才,你连续两次用头颅发招是故意让我误认为你只懂得用头颅发功,好让我大胆主动出击,予你破坏我四肢关节的可乘之机,对吗?”痛苦让冷汗从染香光洁如玉的脸上滑落。 黑衣女子颔首承认道:“呵呵,你现在看出来了,不过晚了。按我的估计,你因左右双手皆先后中了我的‘有缘无分大缠绵力’,出手之时能发挥的战斗力最多不过只有你平日里的三成,我看你干脆还是向我认输吧!也许我心情好,看在大家都是江湖中人的分儿上,或许能给你一个痛快。至于胡林楠这臭小子嘛——” 黑衣女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嘴唇。 妖媚。邪异。 “染香,你身为国际刑警,誓死完成上级交代任务的革命信念可千万不能丢啊!别忘了,我可以被你们国际刑警组织寄予找回《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厚望的关键性助理人物之一啊!虽然我本人只不过就是一个想象力特别丰富的编剧吧,但是爱因斯坦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眼见着染香在和黑衣女子交手的过程中吃了暗亏,生怕她重伤之下抛下自己一走了之的胡林楠急得开始胡说八道。 “德行!姓胡的,你要是个爷们儿,就给我硬起来挺住,不许衰!”染香微微皱了皱眉。 “这位女警小姐啦,你应该知道我如今已将‘有缘无分大缠绵力’炼至周身300多块骨头无处不可发力,就应该明白无论攻击我身体何处,我都可以用该处身体中的骨骼对你予以反击!”黑衣女子自认为已是胜券在握,露出了踌躇满志的表情。 原来染香在用“三丰太极”先接下黑衣女子撞来的一头然后趁机反守为攻之举,竟然皆已事先落在了黑衣女子的算计之中。刚才染香以一式“野马分鬃”撞向黑衣女子那一肩膀,不但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等于送羊入虎口,给了黑衣女子一个借机用胸口骨头化骨为拳破坏掉染香右肩关节的机会。 一般来说人身上只有206块骨头。刚才这名黑衣女子之所以说她身上有300多块骨头,是因为她通过修炼“有缘无分大缠绵力”玄功,将人类许多块成年后已经合并成一块的骨骼重新打开成婴儿时的多块分散状态。比如说儿童的骶骨有5块,长大成人后会合为1块。儿童的尾骨也多有4~5块,长大后也会合成了1块。儿童有2块髂骨、2块坐骨和2块耻骨,到成人就合并成为2块髋骨了。一般来说,婴儿的骨骼会比成年人多很多,基本上都有300多块。换句话说,黑衣女子说她身上的骨头有300多块,则表明了她已用“有缘无分大缠绵力”玄功将自己身体内骨骼肌肉状态重新调整成了婴儿状态。 当然,所谓人身体上有206块骨头只不过是医学家统计出来身体骨骼数量的一个约数,具体到每个人身上这个数字并不能作准,比如那些天生六指的人自己就会比只长了五个指头的人骨头多,又或者有的人腕部常会多生出一些名为“副骨”或“子骨”的细碎小骨,自然他们身体内骨骼数量也要大于206块。中国人骨头一般都会比西方欧美人少上2块,因为纯种的中国人两脚的小拇指都只有两节,而欧洲人却会有三节。 黑衣女子眼见着染香用挂在她嘴角的轻蔑笑容,作为对主动投降的回答,便在冷哼了一声“不识抬举”之后,全身猛地上下一阵急速地凹凸变化,然后便如同融化了一般地在地上摊成了极大一片,五官四肢皆一改平素的形态搅和在了一起,整个人几乎化身为一只极其巨大的恶心肉虫,贴着地面快速地蠕动着向染香所在的位置袭击。 “难怪当日,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出《色·戒》里那个曲别针姿势……”胡林楠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一脸严肃地点头道。 第十章 女人如衣服 面对黑衣女子此刻这种诡异莫测的攻击,双手先后被“有缘无分大缠绵力”重创的染香,索性采取了避其锋芒的策略,干脆双足发力劲向空中一跳,居高临下地且看黑衣女子此招还有什么后续变化。 不料见到染香腾空跃起,人几乎软成地上一堆肉与骨的黑衣女子却当即发出了一声坏笑道:“哈哈,小姐干你娘嘞,你又中计嘞!”只见此刻已经全身上下暧昧成了一摊的黑衣女子,似乎化得更加彻底,刹那只见整个人便在地面上铺成了满满一大片,与此同时她体内大小不一的骨头则根根竖起朝天,整个形成了一片由人体最尖锐锋利骨头的边缘构成的骨阵。 在地球的重力作用下,染香向上的腾飞之势亦渐止,现在等待着她的选择有两个:一是直接落在黑衣女子的人体骨阵中遭到重创,一是挣扎着落在一旁准备承受黑衣女子对她的致命一击。 充满讥嘲笑意的嘴,在地面上黑衣女子用自己身体形成的骨阵上游走着,形成了一个极其诡异而狰狞的画面—— 染香的脸上闪过了少女对恶心事物特有的厌恶之色。她腰肢一软,放松身体,让自己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为自己在下坠之前多争取了一个瞬间。 对于自己所处险恶处境的百转千回的思量,在染香的头脑中从开始到终结,亦只用了这样一个努力争取来的瞬间。一瞬间过去,染香已做出了选择,她的身体开始从空中下坠。下坠的目的地则是这片邪恶非常的人体骨阵。 “啪”、“啪”、“啪”,染香甫一落地,黑衣女子血肉骨阵中数块形状各异的骨头,便一块块立刻宛如自有生命的小动物一般开始从各个方向角度,向染香全身上下的大穴要害处袭去。 “小姐嘞,你太年轻了啦,认输在人生很多时候,其实要比强撑是一个更为明智的选择。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我之前听人说过喽,那个太上老君当年曾说过‘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你为什么非要选择跳进我用自己身体化作的修罗场,而不选择转身离开呢?”黑衣女子说到最后,话语中竟然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对染香的怜香惜玉之意。其实只要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人世间不论男女其实都会对如染香一般既美丽又倔强的铿锵玫瑰心生一分怜惜与敬意。 但怜香惜玉归怜香惜玉,黑衣女子以“有缘无分大缠绵力”发动骨阵,对染香全身上下各处要害展开的急攻之势,不但没有减缓反而越发地如同疾风骤雨般地疯狂而猛烈。 其实黑衣女子此时对染香的所作所为,跟那些人间痴顽男人对红尘女子怜香惜玉背后的盘算全无二致,不过都是希冀用隐藏在温柔态度与体贴话语细密算计来解除女子的防备,最终实现自己胜利征服的一种手段而已! 与黑衣女子对战的染香却已经不再是对“人心唯危”全然懵懂无知的年纪。对于自己的生命处境,她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与坚持。就在黑衣女子判断身陷于自己“有缘无分大缠绵力”骨阵中苦战的染香败局已定之时,她忽然发现染香嘴角竟然始终在骄傲地上扬着,绽放出一种只能够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黑衣女子看着染香骄傲的笑容,忽然觉得在自己和染香对决的过程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染香并未留给黑衣女子想明白究竟是什么不对的时间,便已经开始全面展开了她的反攻! 只见黑衣女子宛如一片嶙峋骨峰凌乱铺展在地上的身体,忽然之间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用肉眼看到的力量的驱使,先是一块块在肌肉运动和“有缘无分大缠绵力”双手作用下不断从地面射向染香身上的骨头突然在空中静止不动,然后便是所有静止下来的骨头竟然继续上升牵一“骨”而动全身地附着在每块骨头周围的肌肉或其他器官组织腾空而起,在地面上重新结成了遍布黑色细线的躯干人形。 “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染香纤纤玉手在黑衣女子的脸上留下了两块清晰的掌痕。鲜血从黑衣女子的嘴角流了下来,她的眼中既惊且恨。 在一旁观战的胡林楠亦不免为这忽如其来的变化感到惊讶不已。他既惊讶于黑衣女子为何要在自己占尽形势即将把染香击败之时,忽然收掉她以“有缘无分大缠绵力”结下的人体骨阵,也惊讶于身手了得的黑衣女子为何要对染香甩在她脸上极尽侮辱性的两巴掌不闪不避。 胡林楠面色深沉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正在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站在染香对面的黑衣女子。当阳光照在黑衣女子身上时,一道道黑色莹润柔和的光芒不时隐隐的顺着黑衣女子骨与骨之间结合处的缝隙在闪烁。 原来适才染香在和黑衣女子的交手过程中,竟在空中快速地将自己所穿的黑丝连裤袜拆解成一根根细若毛发却弹性、韧性十足的细线,然后趁着黑衣女子暴风骤雨般地向自己进攻之时,偷偷将这些细线绑在黑衣女子的所有骨头之上。 最后再伺机如同操作提线木偶一般,通过控制细线拉动在发动“有缘无分大缠绵力”后化身地面上骨阵的黑衣女子,将其重新按照人体骨骼结构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形。由于黑衣女子此时重新结成的人体,其骨头与骨头之间其实都被染香拆出的黑丝强行固定定型。 用来制作世间女子日常所着丝袜的尼龙绳和高弹丝其实可以承受的张力极大,加染香本人有颇为精通以柔克刚的“三丰太极”,故武功强悍如黑衣女子虽然不断地试图用骨头左突右冲但到底还是摆脱不了由染香黑丝袜拆解而成的束缚。由于黑衣女子已经再无法凭借着拆分运动自己身体内骨骼来运转太极,来化解他人向自己进攻时所造成的伤害,当然就更不用提像之前那样化骨为拳为指地进行反击了。 至于为什么黑衣女子傻站在原地连挨了染香两巴掌,且不但不躲不避甚至不声不响连哼都没哼一声,胡林楠对此的推测则是,黑衣女子之所以只能选择这样吃哑巴亏,多半是因为染香不但用她施放出细线固定了黑衣女子全身上下用来支持人体结构或是控制人体运动的骨骼,甚至连黑衣女子口中的牙齿都没有放过,统统都给绑在了一起。 而此时染香对黑衣女子的一番话语,则从一个侧面证实了他的判断。 只见染香“咔咔咔”数声,利用自己将连裤袜拆解出的细线纠正好了刚才在和黑衣女子交手过程中被黑衣女子骨阵破坏打脱位置的身体关节,然后对黑衣女子道:“臭娘们儿,你现在可以选择向本姑奶奶我投降,老老实实妥妥地把老娘我和胡林楠这小子一并安全送出去,如果要投降,你就连续眨三下眼睛。当然如果你要是觉得还没有挨够打,那你就眨一下眼睛,老娘我也可以成全你!” 说完对黑衣女子的劝降词后,此时自觉胜券在握的染香接着叹息道:“其实你这人虽然嘴贱点,整个人嚣张得让人讨厌,但的确功夫了得,算得上是我一个难得的对手,而且你的‘有缘无分大缠绵力’和这种以身躯结成骨阵的玄功,更称得上天下各种柔功的极致,颇让我大开眼界,叹服于中华武学的博大精深。只可惜你从头到尾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你这人实在太狂了,你真的不应该看不起我,不相信我其实有赢你的可能。这个错误让你疏于防范,没有想到我竟然可以将连裤袜拆解为黑色的丝线套牢你全身上下的所有骨头,使你的骨头不能再自由地运动,进而失去了运转‘有缘无分大缠绵力’玄功的基础——” 黑衣女子回应了染香。她既没有眨三下眼表示接受,也没有只眨一下眼表示拒绝,而是一眼闭一眼睁地向染香抛了一个媚眼。黑衣女子此举不但看得胡林楠啼笑皆非,更让刚刚对她生了点惜才之心的染香气得两颊泛红,抡圆了手臂向黑衣女子的脸上抽来。 就在羞愤交集的染香一巴掌甩在黑衣女子脸上之时,黑衣女子脸上的肌肉忽然生出了奇妙的变化。只见染香手掌落在黑衣女子脸上的那部分肌肉,猛地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难测深浅的黑洞使染香的手顺势陷入了其中,与此同时黑衣女子脸上凹陷部分四周的肌肉,却在这个瞬间猛地虬结变硬如同一副铁铐一般牢牢地套在了染香右手手腕之上。 “小姐嘞,你没有想到吧!我虽然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你绑住了,但是依旧可以用脸部的肌肉困住你的右手,来对你进行反攻!”一个古怪邪气的台腔从黑衣女子身上传了出来。胡林楠看出这是黑衣女子在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染香束缚住后,利用尚能由她自由控制的腹部肌肉用腹语在说话,“我实话告诉你啦,我不但练成了可以自由控制全身上下骨头运动的‘有缘无分大缠绵力’,还练成了可以随心所欲控制体内所有肌肉运动的‘情定今生小缠绵劲’。” “没想到,没想到啊!传说中近代武林中能成功修炼成‘情定今生小缠绵劲’的习武者,数百年来还没有超过十人。我竟然能在宝岛台湾,亲眼见识到这样神奇的武功。而且我还听说,‘小缠绵劲’之所以会有‘情定今生’这个称谓,则是因为这种玄功与若先天禀赋不足便‘有缘无分’难以修炼的‘大缠绵力’相比,其修习者的境遇更像是跟这种武功情定今生了一般,由于我们的身体行动、功能代谢甚至连呼吸这样最基本的行为,都是依靠肌肉无意识地本能的反应,所以一个人若是不能修成‘小缠绵劲’成功地控制肌肉,反而会因此让体内肌肉丧失了运动的本能造成器官或是四肢的萎缩,就如同为了一段情定今生的孽缘一般,不但始终追不来梦中渴望的幸福,更徒劳地耗尽了一世的心血!”不知为什么,面对自己因为一时失察右手陷入黑衣女子左脸肌肉包围之中的困境,染香表现得十分平静。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将“情定今生小缠绵劲”的玄妙处娓娓道来。 “呵呵,没想到小姐你还挺懂的嘞!既然你知道我这‘情定今生小缠绵劲’的霸道,就别再让多费口舌了,痛痛快快地解开你对我全身上下骨头所施的束缚,否则我废了你这只漂亮的右手!”黑衣女子在用腹语向染香说完这番话后,当即又运功紧了紧自己左脸上箍住染香右手的肌肉,几乎将染香的玉手手腕处夹出一片血瘀。 “呵呵。”没想到染香在听完这番话后,不但没有解除自己对黑衣女子全身骨骼的禁制,反而用自己尚拥有自由的左手捂着嘴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黑衣女子被染香这忽如其来的笑声搞得很不舒适。 染香则笑容不改地对黑衣女子说道:“没什么,我只是笑,命运为什么会安排咱两人狭路相逢在这里一决高低。我想跟你对决的人若不是我,而是其他任何一人,恐怕都会因为右手受制于你,只得答应你的条件,成全你这利用本身近乎神奇的武功,进行的这次堪称机关算尽的漂亮反击。但不巧得很,跟你对决的我,却由于本身武功的特性根本就不会受制于你!” “哼,是吗?那你倒是施展你的武功让我看看啊,我倒要看看,右手此刻受制于我的你,能跟他们众人有什么不同——” “没问题。”染香未等黑衣女子用腹语将话说完,已经开始右臂发力将自己深陷入黑衣女子体内的右手向外猛拔起来。 黑衣女子见状不妙忙立刻运起“情定今生小缠绵劲”操纵着自己面部的肌肉试图锁死染香的右手。谁知不管黑衣女子用玄功如何努力却再也不能将自己脸部上那个孔洞锁紧。染香右手皮肤上开始竖起一束束纤维状在其真气的作用下坚硬如针的黑色纤维,在这些黑色纤维按照一定规律纠结成形之后,最终形成了一个不断扩散慢慢撑开黑衣女子脸上肉洞的黑色帷幕。 染香轻松地从黑衣女子脸上的肉洞中,取出了自己那只美若润玉的右手。 黑衣女子瞬间恍然大悟般地明白了染香为何在刚才哧哧发笑,更明白了自己在这场和染香对决中再无胜利的可能。虽然看不出染香这种能操纵细至丝袜纤维的武功,究竟属于何门何派,但毫无疑问的是染香所掌握的这种武功,绝对正是“情定今生小缠绵劲”这种利用自己肌肉变化将对方身体困于自己身体之内武功的克星。 “噗,噗,噗!”想明白此节,黑衣女子不禁感慨良多,本想用腹语叹息一声,谁知借助腹部以及肠内肌肉发声的腹语,却先天不具备深沉叹息的功能。反而将黑衣女子这声对于造化弄人的叹息,变成了一连串的屁响。 “哈,哎——”看到此情此景,站在一旁观战的胡林楠心内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种爆笑的冲动,但后一想到自己跟黑衣女子曾经在上海梧桐树下漫步的情景,却不免感慨造化弄人叹息一声。 出身国际刑警一向不苟言笑的染香向来颇为注意自己的形象,此刻见到黑衣女子如此滑稽可笑的表现,虽不免亦颇有放声大笑的冲动,但到底还是将这种冲动强压了下去。只落得了个眉梢眼角在在处处皆是笑意,却始终没有笑出声来。 “咳咳。”染香在连续轻轻咳嗽了数声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之后,再次将自己明媚的目光投在黑衣女子的身上,轻施一礼道:“臭娘们儿,到现在您也应该看明白了。就凭着我这身可以自由用真气化纤维为武器的武功,您是无法用‘情定今生小缠绵劲’这种旷世绝学以身体内的肌肉为牢将我肢体困住的,而您此时全身上下的骨头亦皆被我用黑丝绑定,莫说您的‘有缘无分大缠绵劲’肯定是施展不出来了,就算最普通的武功招式,恐怕也是不能够得以正常运用了。 “说起来,甭管白道黑道,咱们两人说起来也都算得上是在江湖大风大浪中安身立命的可怜女子。其实我今天能从你手下讨个便宜,也不过是因为师门传授的武功,恰好侥幸能够不受困于你的功夫而已。 “眼见着此刻你我二人之间的输赢已定,不知您可否对您的手下发一句话,也好让我和胡林楠这小子能够在今天自由离开。” 按照中国人做人的传统,不管两方在比拼龙争虎斗之时放下多少狠话,说了多少难听之语,只要一挨到输赢分明之时,赢者多半还是要说上一番好听的话,帮助输家把面子留足的。毕竟比拼只为了整个高下,若非十分必要谁也不愿意因此跟对方结下冤仇。所以染香对黑衣女子这番劝降之言说得极为客气,甚至连对黑衣女子的称谓,也从刚才双方较量之时有所改变。 站在场外的胡林楠亦认为黑衣女子会趁此染香给的台阶借坡下驴,结束这场再斗下去已成为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生死互搏,黑衣女子却用腹语恶声恶气地回应染香道:“干你娘嘞!你别在这里竟说好听的。没错,我的身体四肢和‘有缘无分大缠绵力’的确都被你彻底封住,再无施展的可能。‘情定今生小缠绵劲’亦由于你可用注满真气的黑丝撑开,奈何不得你分毫!但是反过来说,在我这让控制全身上下所有部位肌肉自由运转,化解你所有进攻的‘情定今生小缠绵劲’面前,恐怕你也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将我击倒或者做掉吧? “输赢已定?你娘嘞!你在我面前的处境最多也就是个狼咬刺猬无从下口。我明白,你刚才说那么多好话,不就是希望我放你和你身后这个负心薄性的臭流氓一条生路,帮你了了这进退不得的局面吗?告诉你,没门啦!我今天就在这儿跟你耗上了,同时让我的手下过来把那个臭小子一点点地当着你的面弄死,对,我立刻就叫我的手下过来!阿贵、阿豪,你娘嘞,你们俩过来,把那个姓胡的小子给我做了!” 在黑衣女子一声令下后,不远处两名身穿跟黑衣女子一样黑西服的台湾黑帮杀手,当即一人手持开山刀,一人手持手枪杀气腾腾地向胡林楠所在的位置飞奔而来。 无论是中国的金木水火土,还是西方的地水火风,文明在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总产生一套相生相克的理论,来以此表述出人类对于宇宙间万事万物相互之间复杂关系的辩证思考。 中国武功由于源自道家修行的法门,故自诞生之初便深受道家哲学思想的影响。战国阴阳家邹衍所推崇的“金木水火土”五德轮回说是道教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本身亦对后世道家产生了许多具体而微的影响。远的影响如汉末五斗米教,为什么一定要收取五斗米而不是有六斗米或是四斗米来作为一个人加入道门的入门之资,近的影响如大明王朝永乐皇帝朱棣之后所有出自皇族的历代朱家子孙,名字里都必含有以“金木水火土”五个字之一偏旁的汉字,且一代代人必须严格按照“金木水火土”顺序排序,皆可谓道教中阴阳家宇宙哲学留下的文化痕迹。 具体到相生相克道教哲学对于中国武功的影响,则表现在任何武学在研创之时,必会先故意安排这门玄功受到另一种武功先天上的克制。而之所以这样做,则是因为中国武学一向视技击格斗为末流之事,而将通过修炼武功进一步开发出自身潜能视为最高追求目标。为了在本人修炼武功之时遇到走火入魔的情况,他人可以有方法能将自己制住,最有效地保全自己的肉身和功力,必须要给每种功法留下一个能让他人较为轻松克制住自己的法门。 跟染香互斗的黑衣女子就是吃了染香这身可以利用真气操作丝线的武功正好是她“有缘无分大缠绵力”和“情定今生小缠绵劲”先天克制玄功的大亏。所以真论功力、手段、临敌变化,黑衣女子本人其实皆在染香之上,但是依旧被染香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败得非常狼狈。 我把你撞,你把我踩,本非冤家,奈何路窄! 黑衣女子此时在自己明显已经取胜无望之时,终于恼羞成怒使出无赖手段,干脆叫来手下出手结果染香和胡林楠二人。 眼见着黑衣女子十数名各持凶器、形象穷凶极恶的手下越来越近,染香不免顿时花容失色。此时染香已经完全将这个台湾黑帮中最强高手的黑衣女子制服,凭借着过人的身手和惊人的战斗力,她无论是自保还是逃生都根本不成问题。但若在破阵之时,还要带着胡林楠这个彻头彻尾的“嘴上功夫实战大师”一起胜利大逃亡,其难度恐怕对身怀绝学的染香来说都力有未逮。 正在染香进退两难之际,胡林楠以特别领导风范倒背着手的姿势,以“胜似闲庭信步”的淡定之态,面带神秘微笑走到了染香身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昔年卖萌创业的刘备刘玄德曾留下至理名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所有在社会上跑、要里要面的人来说,其实宁可断手断脚,也不愿意长街裸奔。我最亲爱的姑娘,鉴于咱俩现在这副衣不蔽体、悲催兮兮的样子,您还不赶紧麻利地把这位黑衣台妹收拾收拾,当一件披风外加防弹衣给咱俩穿在身上啊?” “把她当作披风和防弹衣给咱俩披身上?”染香一脸迷惑不解。 胡林楠眉毛一挑道:“姑娘,你刚才既然都能把她从一地毯整合成一人形,难道就不能把她现在这个人形抻成一件足够包裹咱俩的衣服啊?叶三的这些手下都对她忠心耿耿,只要咱们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咱们外面,肯定所有人都投鼠忌器不敢对咱们动手——” 染香闻言眼睛一亮,道:“爷们儿,你这想象力让我怎么说呢?你可真是人才!”说完她便立刻按照胡林楠的提示三下五除二地将黑衣女子叶三拆解成了一张足够包裹她和胡林楠的人体大披风。 “干你娘嘞!你这个臭男人不要提我的名字!”黑衣女子眼中都是狠狠的怨。 胡林楠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似真似假地对被染香用灌有真气黑丝拆成支离破碎的黑衣台妹叶三道:“叶三,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每次被你用身体包围之时都会觉得既温暖又安心……” “干你娘嘞,你这个坏男人,真不知道我过去爱上你什么了!”看着自己一众手下果如胡林楠所料由于顾忌自己的安危只得放胡林楠和染香远去,叶三语气变得十分沮丧。 “你还能爱上胡林楠这臭爷们儿什么啊?坏呗!” 染香如夕照人间般饶有深意地横了胡林楠一眼。 第十一章 符号学家论上帝之眼 台北‘故宫博物院’。博物院主体建筑后位于阳明山山体内的藏宝洞中。 来自国际刑警组织的高级警务人员肖锦汉,正在陪着来自美国的著名符号学家兰登博士和他漂亮的女翻译林雨嫣勘察周亮工昨夜的死亡现场。 由于周亮工研究员临死前自己画在他右额角处的那只狰狞血眼,看上去颇像某些宗教组织所使用的符号,加之《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被盗一事兹事体大,所以国际刑警组织的有关部门破格邀请了正好在台湾地区讲学的符号学专家罗伯特·兰登博士协助进行调查。 兰登博士身穿哈里斯花格尼裤子和博贝利高领绒衣,整个人的着装品位略显古怪而滑稽。在兰登博士一脸厌恶地看过了周亮工研究员的死亡现场后,俊朗如鹰的肖锦汉便立刻冷着脸走过去把自己手上的iPad平板电脑递给了他。 “兰登博士,iPad上的照片是昨天我同事在案发现场拍的。”肖锦汉说话的语气十分冷淡。虽然今天跟兰登博士头一次见面之前,他曾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中的西方同事之口,听说过兰登凭借着他丰富的符号学知识先后帮助警方破获过数起带有神秘宗教色彩的案件,但是他出于优秀侦探敏感的自尊心,仍很排斥上级安排兰登介入此案。 肖锦汉认为周亮工临死前在自己额头处画上的血眼,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神经错乱时胡乱画下的涂鸦,对于破案根本就毫无价值。作为一名长年跟血腥犯罪现场打交道的刑侦人员,肖锦汉这些年实在是见过太多或诡异、或恐怖甚至无厘头的死者临终的表现。 “问问他,看出点儿什么来?如果什么都没看出,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我的同事会请你们吃个午饭再支付他点费用以示谢意。我下面还有正经事要忙呢。”肖锦汉语气烦躁地向林雨嫣说道。 林雨嫣闻言轻甩了一下自己乌云般柔软及腰的长发,鹅蛋脸上的杏眼中微微露出些许不悦之色。她没好气地回应肖锦汉道:“肖先生,请您不要说话,这会打扰兰登博士思考。” “行,那我就看看他这个外来的和尚到底能给我们编出什么样的歪经来。”肖锦汉语带不忿。 “嗯?怎么会这样?”兰登一直皱着的眉头似乎拧得更紧了。 “博士,您发现了什么吗?”林雨嫣见兰登博士可能有所发现,当即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兰登博士抬起头看了林雨嫣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眼睛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肖锦汉,过了半晌才向林雨嫣低声问道:“林小姐,你可以想办法了解一下旁边这名肖警官的政治倾向吗?” “哦,肖警官的政治倾向难道跟此案有什么关系吗?”林雨嫣不明白兰登博士的用意。 兰登博士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林雨嫣解释道:“直接的关系倒没有。只是我判断周亮工研究员临死前画的这个血眼标志,背后极可能涉及了一个人类历史上规模庞大、影响深远的秘密组织。该组织部分高层人士目前都是在台湾当局颇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我来台湾地区之前,曾不止一次地听朋友说台湾岛内几方面政治势力彼此倾轧得非常火暴。所以我很担心肖警官本人基于他个人的政治倾向,能否愿意听我把话说完,抑或利用我单方面的推测来当作打倒敌对政治势力的工具。” “哦,原来博士您是这样考虑的啊。”林雨嫣点了点头,然后道,“那我现在就过去肖先生身边打听一下好了。” “我看这事儿不必了。”林雨嫣话音未落,双眉微扬自有一股不怒自威气势的肖锦汉,已说着一口标准牛津腔的英语走到了兰登博士和林雨嫣的身边。 “咦?肖先生,原来你的英语竟然那么好!”林雨嫣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樱桃小嘴。 “假装无能在很多时候,可以让人看清更多的人和事,也让人省掉不少不必要的麻烦!”肖锦汉极富成熟男人魅力地朝着林雨嫣一笑,然后转头继续以英语对兰登博士道,“博士,我承认我的确有比较个人化的政治理念和政治判断,但我更是一个信奉职业精神的警务工作者。在这里,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决不会带有政治倾向性地质疑您的专业判断,当然更不会利用您的专业判断做任何跟本案无关的事,所以您刚才的担心真的是大可不必。” 兰登博士一言不发地盯着肖锦汉,似乎在沉默中思考肖锦汉的这番表白是否可信。 “兰登博士,我觉得肖警官不是那种不专业的人啦,反正您刚才跟我说得话,他也都听到了,您还是索性跟他都说了吧。”林雨嫣考虑到在兰登博士离开台湾地区后自己在未来还很可能需要来台湾,决定很技巧性地推波助澜。 “好吧,肖警官,我下面谈话中所涉及的每一个事件、人物或结论,都可能会让你和林小姐感到无比惊讶,但是请相信我所有的观点都是相关可靠证据支持的。”兰登博士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压低了自己的嗓音。 听到兰登博士这么说,林雨嫣娇俏的小鼻子上不免由于紧张沁出了香汗。肖锦汉则伸手不动声色地对兰登做了一个请讲的姿势。 兰登博士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正容沉声道:“据我所看,周亮工研究员临死时蘸着自己鲜血画在他右额角处的血眼标志,应该是一只上帝之眼!” “上帝之眼?什么是上帝之眼?”肖锦汉显然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上帝之眼就是——”兰登博士正欲张口作答,不想站在他身边的林雨嫣已经提前一步抢着回答了肖锦汉的问题,“人家知道啦,上帝之眼是共济会早期的标志之一,在美国国徽上和很多国家的纸币上都有这一个标志。” “林小姐,看不出你对符号学和共济会也很有研究啊!”兰登博士微微侧过身子上下打量着林雨嫣。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整个人宛如一只优雅哥窑花瓶的林雨嫣竟然还有着如此深厚的内涵。 “哪有,人家只不过是之前有看过美国迪士尼公司拍摄的《国家宝藏》,所以才会知道一点点啦!”林雨嫣脸色微红地答道。 听到林雨嫣的回答,兰登博士不免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心内叹息道:“好看的花瓶到底不可能成为一只内涵丰富的花瓶。”而站在兰登博士对面的肖锦汉,却觉得林雨嫣刚才颇为古怪的行为很可能是一种别有所指的暗示。 由于很迷《国家宝藏》的男主演尼古拉斯·凯奇,所以肖锦汉之前也曾不止一次看过两部《国家宝藏》电影。他清楚地记得在这两部电影中,的确曾明确地提起过关于上帝之眼出现在美国国徽上之事,但是却从来没有提起过一次关于上帝之眼出现在世界各国流通货币上这件事。 “难道看上去这位很美、很单纯的林雨嫣翻译本身就跟共济会有着什么联系?她刚才之所以没有规矩地抢着说话,则是为了向我暗示她的身份,好让我因为顾忌她的共济会会员的身份能够知难而退不再继续追查上帝之眼、周亮工之死和《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被盗一事之间的关系。 “符号学本身自问世之初似乎就跟共济会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所以共济会在兰登博士这样的符号学大师身边安插几名像林雨嫣这样的秘密会员以便随时监视,其实也属情理之中的事。但是头一次跟我见面的她,又怎么会知道我喜欢看《国家宝藏》,进而想到利用这部戏来向我暗示自己的身份呢?莫非我早就成为了共济会监视的目标?”一连串微妙的想法瞬间在肖锦汉的脑海中闪过。他越深想就越发地感到紧张。 站在肖锦汉对面的兰登博士,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肖锦汉此时心态上微妙的变化,而是宛如学术报告般地跟肖锦汉和林雨嫣滔滔不绝地说起跟上帝之眼有关的种种知识: “上帝之眼的概念有人认为是源自古埃及的荷鲁斯之眼。在基督教《圣经》中也多次提及此概念。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肖像画中,眼睛图案,哦,这种眼睛图案,通常包围在三角形内,明确象征着基督教的三位一体。和现在常见形式较接近的上帝之眼则可追溯到17-18世纪的欧洲,当时的形式为一颗飘浮在空中的眼睛,有时会有云雾或光芒环绕。” “上帝之眼原来是在有共济会之前就有的啊?”林雨嫣傻傻地问道。她的话在肖锦汉耳朵里,根本就是在位共济会跟《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部分被盗一事可能存在某种关系的想法微妙地撇清。 “这就不一定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我看过的一些资料显示现代共济会的前身很可能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时期。比如说在古埃及最伟大的国王拉美西斯二世时期,就曾经发生过一次疑似共济会所为,试图迫使埃及改变实物交换的传统而启用货币建立金融体制的阴谋政变。” “从古埃及时期就开始试图用金融和经济控制整个世界了,共济会的实力和影响力也实在是太可怕了吧!”肖锦汉闻言不由面露震惊之色。 “肖先生,一个强有力的秘密组织可不一定都是什么邪恶组织哦!其实我们今天所享受的文明成果中的很大一部分皆是出自共济会会员的智慧。好了,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继续说说上帝之眼和现代共济会之间的关系。据我所知,这个图案代表上帝的全视之眼,警示着共济会的所思所行都被上帝观察着。在共济会中,上帝被称为宇宙的伟大建筑师(Great Architect of the Universe)。共济会早期的标志也是上帝之眼,其上饰以云雾,其外为半圆形的光芒所包围,眼睛图案有时会被三角形包围。换句话说,整个图案已相当接近美国国徽中出现的上帝之眼。 “也正是因此,多年来一直有阴谋论者盛传美国国徽之所以放置上帝之眼正是由于当时共济会成员的野心与阴谋。最流行的说法是,美国国徽上的上帝之眼处在未完成的金字塔之上,就是共济会深刻影响着美国建国的明证。 “但这个说法却由于一些人所提供的相关证据所质疑,在这些证据中最强有力的就是,在当时美国的国徽设计委员会的会员中只有本杰明·富兰克林一人是共济会会员,而且他当时的设计方案并未被采纳。 “我个人觉得反对者所提供的这些资料的确算得上是强有力的证据。但是由于美国的国父华盛顿本人就极可能是共济会高级成员,所以不少阴谋论者都始终坚持关于共济会、上帝之眼和美国政权之间有着神秘关系的猜测!” “兰登博士,您的意思不会是周亮工是在暗示我们《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被盗一事是和美国政府有关吧?”林雨嫣说话时的声音嗲嗲、十分魅惑人。 兰登博士耸了耸自己的肩膀道:“这当然也是一种可能,但却不是唯一的可能。” “哦?”肖锦汉闻言疑惑更甚。 “虽然共济会组织跟我的祖国美国极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台湾地区的共济会本身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组织啊!”兰登道。 “台湾地区难道也有共济会吗?”肖锦汉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起来。 “当然有啊。”兰登博士十分肯定地对肖锦汉道,“台湾地区的共济会不但历史悠久,而且势力颇大呢!” “如果真有,我身为国际刑警组织高级警务人员,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呢?” “因为共济会在台湾的组织不但行事低调而且还改了名字啊!肖警官,你可以去台湾省政府的网站上去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一个注册时间为1954年,叫作美生中国总会的社团组织。共济会,字面之意为‘自由石匠’(Free-Mason),台湾地区共济会自称为美生会就是取了共济会英文Mason的发音,虽然你和大部分人都很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但是只要你们知道蒋经国先生曾担任过美生中国总会的总会长,就大概可以明白这个社团可能有多大的影响力吧!” 听到《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一事和周亮工之死极可能涉及蒋家,肖锦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 遇事向来永不言弃的肖锦汉,平生第一次开始后悔接手了《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这个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案子。 第十二章 东方、西方、冷嘲、热讽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掌声在藏宝洞内响起。 掌声余音未绝之际,胡林楠那一嘴带着京片子独特调侃味道的英语便如同连珠炮般地向兰登博士夹枪带棒地射来:“兰登博士,要不然您是当今世界符号学界公推的大腕儿呢,说起话来就是有水平,刚才我恰逢其会地在旁边听了您说的这段上帝之眼和共济会秘史!我真得摸着良心说,棒,真棒!听您说故事,那简直就是听君一席话,省了我几车书啊!” 说到激动处,胡林楠朝着兰登竖起了自己两只手的大拇指。 “不过吗——”胡林楠忽然话锋一转,接着道,“您刚才说得有意思归有意思,但是根本上来说不对。” “我说得不对吗?”兰登闻言一愣。 “啊,不对,真的不对。简直就算得上大错特错。您分析周亮工留下血眼符号时,犯了就这一副牌得谁跟谁来生搬硬套地臭毛病了。周亮工临死前蘸着血在自己的右额头画上一个眼睛形状的图案,就一定是在暗示跟共济会有关的上帝之眼吗?您在做出这一假设之时,考虑过周亮工本人的生活习惯以及文化背景吗?您刚才自己不是都说了吗?共济会向来都是一个低调的神秘组织,既然是神秘组织就说明一般老百姓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接触到,周亮工只不过是台北‘故宫博物院’一个小小的研究员,他又怎么可能在过去跟共济会有所接触,甚至了解到共济会和上帝之眼的种种联系呢?并在临死前以此来作为向他人指出真凶的手段呢?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据周亮工的行程表来看,他用血眼留下的信息是准备让我看由此揭露出真凶身份的,而不是给您这个他根本不知道会被卷入此事的美国符号学家看得。” “这……”兰登被胡林楠的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搞得哑口无言,瞪大了眼睛。 “没什么这个那个的,其实真相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您将周亮工临死前画在他右额头上的血眼符号按照西方符号学判断为共济会中上帝之眼这件事儿,从一开始就跑偏了、就大错特错了。”胡林楠以他带有强烈调侃味道的独特语气彻底否定了兰登之前的推论。 在胡林楠的这番话说完后,各怀心事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良久,直到肖锦汉和林雨嫣不约而同地因为猛地放松了下来各自吐出了一口长气,藏宝室内的安静才被再次打破。 “咳咳!”兰登博士清了清嗓子,然后强笑着,试探性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是在哪家研究机构高就,又是从事哪个领域的专门研究工作啊?” 胡林楠露出了他那个仿佛千万年风流传奇到底皆不过是我云淡风轻游戏一场的不羁笑容,挑起右手大拇指向自己的鼻子一指,道:“我叫胡林楠,无门无派无组织,北京四九城内一个靠着在家里写写影视剧和歌词什么的北京纯爷们儿一个。” “一名影视编剧?”兰登博士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像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符号学的专业人士,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又凭什么质疑我的推理和判断!”兰登博士勃然变色。看人下菜碟这种事儿,真实地普遍存在于古今中外各个不同层次的领域。 胡林楠眼见着兰登博士脖子上青筋条条,口沫纷飞地指责自己,不但毫不着恼,反而嘴一咧儿,坏笑地调侃道:“是、是、是,就我这么一个自学成才半路出家的文化工作者,哪可能懂符号学这么高深代表着欧美人文科学最高成就的玩意儿啊?兰登博士按说应该算得上当今全世界符号学界的大拿之一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在今天能有机会见上您一面,这得说是多么大福分啊!要不您受累,也给包括我在内的在场诸位解释解释到底什么才是符号学?” 胡林楠糅杂着强烈北京城市井特色的英语,听得兰登博士颇为茫然。兰登博士转过头求助似的看着自己的美女翻译林雨嫣,林雨嫣则迅速剔出了胡林楠话语中生猛的词语后,最终干巴巴地甩给兰登博士一句:“博士,他想请您解释一下什么是符号学。” “哦。他刚才说了那么半天的话,翻译过来,意思就这么简单?”兰登博士听完林雨嫣的翻译后多少有点怀疑。 “嗯。就这么简单。”林雨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人才!真是人才!”胡林楠被林雨嫣拿腔拿调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 林雨嫣闻言别过脸,白了胡林楠一眼。她的眼里既有着小女孩的顽皮也有着成熟女子的妩媚。胡林楠不禁因为林雨嫣看自己的眼神心中一阵小荡漾。 “好吧,那我就来跟你们解释解释什么是符号学。”刚才被胡林楠这样一名非符号学专业人士抢白的兰登博士余怒未消,并没有注意到林雨嫣和胡林楠之间近似暧昧的小交流。他满脸洋溢着一名优秀学者对于学术特有的敬畏之情,娓娓而言道,“我个人认为,当代对于符号学最权威的解释来自伦敦大学研究员肖恩·霍尔兹在《符号学的75个基本概念》一书。他在这本书中说,符号学(Semiotics)是关于记号(Signs)的理论,它源于古希腊文中的‘Semeiotikos’一词,‘本意是记号的解说员’。标记对人类的存在异常重要,它记载了人类所有的沟通形式。 “所以符号学会让研究它的人感到狂喜,觉得日常生活的世界,尤其是媒介的世界,总有一些隐含的秘密,而我们通过符号学可以用正确的工具把它破解出来,从而进入一个广阔的世界。也正是因此,许多学习符号学的学生毕业后在媒介和艺术领域产生了巨大影响;许多符号学家也在数字媒介的建立初期发挥了重要作用。强调文本游戏的符号学的世界观会使他们能够立刻与网络产生共鸣。符号学仍在教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寻找新的可能性,把符号变成新的奇观。” “哦,经过您这么一说,那我明白了,原来兰登博士您老人家是这样理解符号学的啊!”胡林楠露出一脸夸张的表情,然后故意啧啧称奇似得接着道,“难怪,难怪啦——” “难怪什么?”兰登博士被胡林楠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搞得百爪挠心。 “难怪您会在判断血眼符号时会错得那么离谱!” “什么?” “兰登博士,虽然您把符号学视为20世纪西方人文科学巨大的发展,但我本人却对符号学持有不同的看法。”胡林楠一改之前的调侃神态,双眼直视着兰登博士正容道,“据我所知,现代符号学起源于文本主义。而文本主义曾经是一种只有研读学者德里达的作品的人才知道的概念,它最大的特色无非就是把整个世界看作一个巨大的文本。 “换句话说,在你们这些符号学者眼里,整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作为某种能够可以按照你们理论解读的东西而存在的。不但世界本身是一个向阐释开放的文本,而且一切事物都是一种符号,即‘文本之外别无他物’。而我却认为文本只不过是对这鲜活世界的一种诗意的模仿,无论多么丰富的逻辑符号或是多么精妙的文本结构,都不足以呈现出这个鲜活世界的方方面面与点点滴滴。” 兰登在听完了胡林楠这番话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胡先生,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好像是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觉得这句话正好说明咱们两人此时的状况,我想这世界上永远都存在像咱们俩这样的两种人,一种人相信我们可以凭借着科学的手段搞清宇宙中的一切存在,另一种人则觉得无论是宇宙中还是人的心灵里都会始终存在有很大一部分无法用科学之光照亮的地方。不管你怎么看,我觉得符号学在未来一定会成为帮助人类了解大量事件真相和文本本质的一门伟大科学。” “是吗?那要不这样得了,我一会儿就给您寻摸上一本《周易参同契》或者《天工开物》,您看看如果您不借助当代科学知识,单凭着您的符号学分析方法能从里面研究出什么。”胡林楠很毒舌,却正好一针见血地戳在了符号学的软肋上。 “你——”由于感到受到了强烈的侮辱,兰登博士的脸一下子都气红了。 “我?我怎么样?我还不是就这样,一百多斤肉顶天立地站在你面前呢吗?”胡林楠再次露出了一脸北京顽主混不吝的臭德行。胡林楠边说边趁众人不备朝着站在兰登博士身边的林雨嫣眨了眨眼。 林雨嫣觉得此时的胡林楠就像一个为了吸引自己喜欢女孩的注意力,而故意在课堂上跟老师抬杠的孩子。 想到此处,林雨嫣不由红着脸低下了头。真实年龄已届轻熟女之年的她,也跟所有的轻熟女一样,都会对那些人虽已饱经沧桑但身上却残留有阳光大男孩般顽皮精神的男人,有着一种特别容易生发好感的趋势。 就在胡林楠和兰登博士为了符号学喋喋不休地进行所谓的学术探讨之时,肖锦汉慢慢地踱到自己同事染香的身边。他发现一块明显是从胡林楠衬衫上撕下来的布条包扎在染香的右手上,血正从里面不断地渗出来。 “怎么搞的?” “没什么,刚才为了救他,在剑潭公园门口替他接了叶三一刀。”染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的伤口,不以为意地笑笑。 “伤重吗?” “不轻,但我保证叶三伤得比我更重。她只不过砍了我几刀,我最后却用摩托车前轮撞在了她的脸上。”染香边说边舔了舔她丰润的嘴唇。很兽性的姿态。 “叶三的刀,不是那么好接的。”肖锦汉闻言皱了皱眉。叶三作为赫赫有名的台湾地区黑道武斗派的大姐大之一,她带有疯狂味道的眉毛就跟她带有疯狂味道的杀伤力一样在整个道上都赫赫有名。 “当我驾驶着摩托车从堵在路中间几辆车前盖上碾过,终于赶到剑潭公园门口时,我当时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不伸手替胡林楠接住叶三这一刀,要不看着他在面前被砍成个血葫芦。” “你们俩没事儿惹她这个黑道上的女疯子干吗?何况我听说叶三本人更身负武功绝学!” 染香闻言苦笑道:“这世界上,有的人就算他不惹麻烦,麻烦也会来惹他。我昨晚在圆山饭店说服胡林楠跟我们合作后,就在饭店的12层被叶三手下那帮喜欢穿一身黑的杀手给伏击了。” “12层?那不就是在圆山饭店秘密通道入口附近吗?如果这些杀手已经盘踞在12层,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肖锦汉听完染香的话不免颇为迷惑。 “胡林楠点了一根儿烟,带我找到了位于圆山饭店顶层的另一秘密通道入口。” “点了一根儿烟?” “对,点了一根儿烟。据胡林楠说,圆山饭店曾经在1995年着过一次大火。有关方面在火灾过后重新装修时,怕火灾形成的烟尘污染秘密通道里的空气,故在秘密通道的多个入口处加装了通风设备。因此,烟气在飘过密道入口处时就会猛地扭曲变形,而胡林楠就是根据这一原理带我在圆山饭店顶层找到秘密通道的另一入口的。” “能够找到连我们国际刑警组织都不知道的密道入口,听起来,这位胡林楠先生很行啊!”听完染香的这番话,肖锦汉对胡林楠的信心不免又增加了几分。除非是真的被逼到绝境,肖锦汉既不想跟共济会这种势力庞大的神秘机构打交道,更不愿意被卷入政治的是是非非。 “这爷们儿,他也许实在是太行了!”染香偷看了一眼胡林楠,然后仿佛自言自语低声说道。她的话很女人,幽幽的、酸酸的。 就在胡林楠和兰登博士两人仍旧为符号学是否算得上是一门科学继续争论不休,染香和林雨嫣则为了各自的心思陷入了情绪纠结,肖锦汉手中的ipad忽然响起了“叮”的一声新邮件的提示音。 在打开新邮件看清了新邮件的内容后,肖锦汉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肖锦汉一脸兴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兰登博士身旁,将ipad递到兰登的手里,微笑着说道:“兰登博士,这幅中国古画是我们同事从死者周亮工的笔记本上找到的。您看画中这名头上戴有眼睛标志方形头巾的长须男子,他方形头巾上眼睛标志的位置是不是跟周亮工临死前将血眼符号画在自己右侧额头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兰登顺着肖锦汉手指的位置望去,只见在肖锦汉的ipad电脑屏幕上中国古画的右侧位置,一名留着胡须的青年男子,不但赫然头顶上戴着一顶上有明显眼睛标志的黑色布高帽,肩膀上亦挂着一连串上面绘有眼睛标志的圆牌。 “怎么会这样?难道周亮工临死留下的血眼符号,真的不是上帝之眼?”兰登看着肖锦汉ipad中的中国古画不免一时之间傻在了原地。 第十三章 《观画图》之谜 赏画在中国古代曾被知识分子视作一件极为风雅的赏心悦事。 对于赏画一事,出身明朝著名的八零电子书、一代风雅才人文震亨曾有过一段颇值得玩味的妙论:“看书画如对美人,不可毫涉粗浮之气,盖古画纸绢皆脆,舒卷不得法,最易损坏。尤不可近风日,灯下不可看画,恐落煤烬,及为烛泪所污;饭后醉余,欲观卷轴,须以净水涤手;展玩之际,不可以指甲剔损;诸如此类,不可枚举。然必欲事事勿犯,又恐涉强作清态,唯遇真能赏鉴,及阅古甚富者,方可与谈。若对伧父辈唯有珍秘不出耳。” “及至近世,少数知识分子中的精英分子更从文震亨的这段‘看书画如对美人’的妙论中,品味出了赏画一事乃此有情天地间集视觉愉悦、文化诉求以及权力意识表露于一体之综合享受这一结论。” 研究生主修中国古代艺术史的林雨嫣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这一段自己毕业论文中的文字,虽然正在她面前围观着肖锦汉ipad上古画的胡林楠和兰登博士此时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全无丝毫林雨嫣心目中古代士大夫风雅的样子。 兰登博士刚才在初看到这幅来自死者周亮工生前工作笔记上的中国古画时,也曾经强烈地怀疑过自己将周亮工临死前所画血眼符号判断成共济会组织的上帝之眼标志这一结论是否妥当。但是身为符号学专家的某种学术自信,却让他在扛过了一开始极其强烈的自我怀疑状态后,马上开始冷静地搜肠刮肚地试图用一些新的证据来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重振旗鼓地说道: “嗯哼,由于这幅中国古画是出自死者周亮工研究员生前的工作笔记,所以他在临死前留下血眼符号很可能是在模仿画中这名在头顶方形头巾上和肩膀饰物上都出现了眼睛标志的奇特人物,但这毫不影响我将周亮工研究员临死前在他右侧额头上所绘血眼符号,判断为跟共济会上帝之眼标志的正确性。” “我去,”胡林楠朝天翻了一个潜台词极可能为“您的话太雷人了,老子简直要给您跪了”的白眼,然后方继续说道,“兰登博士,周亮工生前工作笔记上的这幅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幅宋末元初的作品。您不会是想跟我们说,共济会组织早在中国宋元之际就进入中国了吧?” “为什么不可能呢?”兰登博士双手一摊,“胡先生,根据我们符号学界的最新研究,出自你们中国大唐时期的《大唐景教流行中国碑》就极可能并不是如学术界之前所说的那样是一件跟天主教有关的文物,而是一块记载着共济会历史和信仰的石碑。甚至在《大唐景教流行中国碑》的碑头上,我们也可以发现一个类似于上帝之眼的标志。” “我亲爱的兰登博士,您刚才不是还说共济会使用上帝之眼标志应该是在欧洲文艺复兴以后吗?怎么现在又说早在公元781年的唐朝建中二年,就被刻在石碑上了呢?” “胡先生您刚才问的这个问题的确很有启示性,也许我们符号学界应该根据你们中国的这块《大唐景教流行中国碑》把共济会使用上帝之眼符号的时间,往前推上一千年。”兰登博士用手按住下巴,很认真地说道。 “兰登博士,我对您思考问题的这种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的方式,简直真得要无语了。”胡林楠苦着脸道,“你这哪儿是什么符号学学者啊?完全就是一帮共济会的狂热粉丝嘛。” “哼,”兰登博士闻言反唇相讥道,“胡先生,你既然坚持说我将周亮工临死前留下的血眼标志定为是共济会上帝之眼的说法不正确,那好,我倒是想听听你对周亮工留下的这个血眼标志有何高论!” “行,不过——”胡林楠的脸忽然显得有点僵。 “不过什么?”兰登博士不依不饶。 “不过,你得让我想想,实话实说,我虽然可以肯定您提供的答案不对,但对的答案究竟是什么我也没有想清楚呢。”胡林楠有点孩子气似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什么?” “爷们儿,你可不可以再靠谱点?” 不但一直跟胡林楠争论不休的兰登博士没有想到胡林楠会这样回答自己,就连站在一旁的肖锦汉、林雨嫣和染香三人也不免觉得胡林楠这人行事说话实在有点荒唐。 “别急,都别急啊,肖警官,请借您的iPad一用。”胡林楠也可能觉得刚才的表现是有点过分,讪讪地笑道,“你们稍微给我点时间,让我先看看这幅出自周亮工笔记上的画,我保证给你们编出,不是,找出神秘血眼符号作为周亮工临终留言所隐藏的真实意义。” “呶,给你!”肖锦汉没好气地把自己的iPad塞进胡林楠的手里。在发现胡林楠刚才都是在毫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否定兰登博士的说法时,肖锦汉刚刚放下的心不免又再次忐忑起来。作为多少了解一点儿共济会组织庞大势力以及非常行事手段的人,肖锦汉衷心地希望《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一事能够跟共济会别扯上任何关系。 “哦,行,老周啊,老周啊,你可真行!真没想到啊,虽然你终日里口口声声地说我这人思维方式过于天马行空,为人处世有始终都没有个稳当劲,但在你生命中最后的时刻所选的可以托付之人,竟然还是我。”胡林楠看着肖锦汉iPad上那张出自周亮工笔记的中国古画,眼睛先是一亮,然后眼中便隐隐有泪花在闪动。 “平生戏谑讥不断,生死堪托君一人!”胡林楠虽然表面上谑浪笑傲、放荡不羁,但是骨子里却其实是一个极重情的人。 “爷们儿,你这是怎么了?”染香伸出自己没有受伤的手在胡林楠的后背上拍了拍。胡林楠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抿着嘴向染香笑了笑,表示自己还好。 染香对胡林楠此时表现出的不寻常关心,看得肖锦汉为之心头一振。 “林楠先生,您是不是从这幅画里看出什么跟《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案和周亮工研究员被杀一事有关的线索来了——”林雨嫣语气焦急地问道。 林雨嫣无意中流露出的对于《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案不同寻常的关心,又看得肖锦汉心头一惊。 “嗯,不错,”胡林楠在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宣布道,“老周临终前留下的血眼符号之谜我已经解开了。” “什么?你这么快就解开了周亮工研究员临死前留下的血眼符号之谜?”兰登博士一脸诧异,不能相信。 “没错,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老周留下的这个血眼符号本来就是用来向我暗示杀死他真凶身份的,我自然可以一看就懂。”胡林楠一脸肃容地答道。 “好,我倒要看一下你这个中国编剧是怎么解释这个血眼之谜的。”兰登博士依旧语带轻蔑。 “行,那您就等着瞧好吧!”胡林楠绵里藏针地顶了兰登博士一句,继续道,“在解释老周临死前留下的血眼之谜前,我得先简单介绍一下这幅画,然后才能再根据这幅画的内容告诉你们老周临死前试图向我传达的信息。” “可以的。”肖锦汉作为此时在藏宝洞中警衔最高的人同意了胡林楠的提议。 “老周笔记本上的中国古画,通常被称作为《观画图》,该画的原作被画在了一柄绢做的团扇上,也正是如此整幅画的画面四角才会皆呈圆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幅画的原作高宽均约24.3厘米。画在团扇上的原画并没有任何画家的题款。这幅画通常被认为是一幅宋代绘画,但是从画面的描绘技巧上来看,可能要比宋代晚,极可能为宋代以后、元代前期的画作。 “该画在构图上最大的特点则是画里有画,你们来看,画家在安排画中五名人物的总体布局时,皆有意识地让他们围绕着团扇的中心,即我们所谓的‘画眼’位置。” 众人顺着胡林楠手指的方向观瞧,果见那幅被画中众人围观半遮半掩只露出画作上半截的人物画位于观画图的正中。 林雨嫣看得仔细,发现《观画图》画面的正中间隐隐地似有一道细痕,便出于好奇地问胡林楠道:“林楠先生,请问位于《观画图》中间位置的这道神秘细痕又是什么呢?” “你问这细痕啊?嗨,其实也没什么,我刚才不是说过嘛,这幅《观画图》原图一把团扇上,你看到这道细痕,不过是由于这块地方正巧是原来团扇扇骨的位置,所以便会留下一道痕迹罢了。”胡林楠微微一笑向林雨嫣解释清了她问的问题。 发现本人美术史毕业硕士研究生的自己竟然连《观画图》上一道扇骨形成的痕迹都认不出来,林雨嫣不免脸上一红。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连忙侧过脸,假装专心地低头向肖锦汉iPad的屏幕上看去。 林雨嫣只见刚才自己注意到扇骨痕迹均匀地把《观画图》的画面平分成左右两个部分。其中,右边两人,左边三人。这道痕迹恰好位于执扇的红衣人与执画的老人之间的狭小空间内,穿过老人抓住画轴的手指、画中动物的尾巴、画中画的轴头,最后还穿过老人的右脚趾,形成一个完美的分割线中;在整幅画作中,只有一名红衣人位于画面空间的最后边,露出他的正面形象。除他之外,画面左右两边的四个人是以大略对称的姿态出现,一个右侧面,一个左侧面。一个头往右转,一个则往左转,形成交错的节奏感,强调了画面中心众人正在观看的那幅画的中心地位。 而《观画图》内的画中之画,则是一幅立轴,由于尚未完全展开,所以众人只能看到画的上半部分。画中,这位身穿圆领红袍、头戴幞头、留着三绺墨髯的男性,正骑着一头猛兽,猛兽的尾巴竖起。旁边隐约还有一棵大树。 如果加上画中立轴上的这位男主角,整幅《观画图》共画有六个人物,但对中国古代绘画中人物众多形象烂熟于胸的林雨嫣,却完全不能认出其中任何一人的确切来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出现在《观画图》中的这些人皆不属于儒雅、闲适的风流文人。而他们所观看的画,也非儒雅文士所欣赏把玩的山水画,而是一幅说不清道不明、画中人物类似于神鬼像的东西。 “画中五人究竟是谁?他们聚拢在一起看的是什么画?他们为什么要看这幅画?这幅画又跟周亮工临死前留下的血眼符号有何关系?周亮工到底想通过这幅话向胡林楠传达什么跟《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一案相关的线索?”一连串的疑问瞬间充满了林雨嫣的脑海。 不知道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还是多年来浸淫在中国艺术史中所形成的特别感觉,林雨嫣觉得作为《观画图》“画眼”的那位骑着猛兽的红袍人肯定是解开自己一系列谜团的关键。 “咳咳!”与此同时,胡林楠在确认众人应已基本看清《观画图》上画面内容后,清了清嗓子开始正式为众人解开《观画图》中所藏的秘密。 “欲解开《观画图》之谜和老周临终信息的真实含义,我们首先必须要搞清楚这幅位于《观画图》‘画眼’处半开立轴上的男人是谁。”胡林楠道。 第十四章 骑老虎的红袍男子 在胡林楠说完刚才的那番话后,藏宝洞中忽然一瞬间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肖锦汉、兰登博士、林雨嫣、染香不知不觉以胡林楠为核心聚集成了一个圆形。 胡林楠则在这个圈子的核心顾盼自雄地继续说道:“而我们若欲搞清《观画图》中‘画眼’,即立轴上所绘人物的真实身份,则可以从立轴画中人的坐骑找到一些线索,诸位请看,”胡林楠边说边用手指将iPad屏幕上的《观画图》“画眼”处打开的半卷立轴放大至极限,“虽然《观画图》画中画上这名身穿红色官服男子所乘的坐骑,几乎整个形象完全都被隐藏在立轴没有打开的那半部分之内,但是却还是为我们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作为解开谜团的线索。” “爷们儿,我怎么觉得画中画里面这条尾巴看着那么眼熟啊?”染香顺着胡林楠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观画图》画中画中那条有深色斑纹的尾巴似乎自己曾经在哪里看过。 胡林楠闻言呵呵一笑,道:“正常,我估计除了你之外,他们其他几位只要看过《动物星球》、《动物世界》或者去过较大的动物园,基本上也都会觉得画中画上的兽尾看着特别眼熟。” 熟悉中国古画中动物造型方式的林雨嫣很快就大概猜到了这条兽尾究竟是来自何种动物,便微笑着试探地向胡林楠问道:“林楠先生,这是条老虎的尾巴对吗?” “没错,聪明的漂亮女孩加10分。”胡林楠用调侃的语气承认林雨嫣说对了,然后又接着道,“而当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观画图》画中画里面所绘红衣人物的坐骑是一只老虎时,那么红衣人物本身的身份就变得容易推测多了。” “嗯,有道理,据我所知在中国的神仙中以老虎为坐骑的人并不多,”兰登博士闻言点了点头,接过胡林楠的话头说道,“在中国骑虎的神仙中,最有名的只有两个人,张天师和赵公明。前者是捉鬼辟邪的道教神祇,后者一开始也是辟邪之神,但不知怎的逐渐变成财神爷。胡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观画图》画中画上面的红袍男人是张天师或着赵公明?” “兰登博士,您真是我亲哪,您让我说您点儿什么好啊?”胡林楠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脸无奈地继续说道,“您老人家刚才说得没错,张天师和赵公明的确是中国古画中最常出现的两个骑虎神仙,但是这也不能说中国古画中所有骑虎的神仙都得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人吧?再者说了,张天师和赵公明都是道教神仙,在绘画图像中,他们都要头戴道冠,手中持有驱邪的武器。赵公明‘头戴铁冠,手执铁鞭,面如黑炭,胡须四张,跨黑虎’,而张天师的形象,一贯是身披道袍,手拿宝剑,骑一头黄虎。但您要是能稍微长点心,仔细对比一下就可以立刻看出来,《观画图》中的红袍骑虎者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道士样子,您没看见人家腰里还系着玉带吗?这名红袍骑虎者完全就是一个文官的打扮吗?” 兰登博士作为全世界赫赫有名的符号学专家哪里想得到会在此被胡林楠这样抢白,闻言不由当即老脸一红,满面含羞带愧地打马虎眼道:“胡先生,您误会了,我刚才其实并不曾肯定《观画图》画中画上的人物便是张天师或赵公元帅,其实我刚才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是因为好向他们几个不专业人介绍一下中国喜欢骑虎的神仙究竟有哪些人。” “哦,好吧,”胡林楠见此时兰登博士再无两人初见面时的嚣张跋扈,便也不再在兰登刚才误判的话题上穷追猛打,而是接着向众人解释《观画图》所藏的玄机,道,“现在为了让我们能彻底揭开我台湾哥们儿老周想通过《观画图》向我传达的信息,我想请各位不妨暂且把你们的注意力从位于《观画图》‘画眼’处的画中画半开立轴上移开,来让我们一起先揭开这幅画中,身上有着多处与血眼符号相似图案的人物究竟是谁!” 胡林楠此言一出,围在他身边的肖锦汉等人不免皆十分震惊:“什么,胡先生你竟然早就解开了这名整个人站在《观画图》画面右前方头戴方形黑色头巾老人的身份之谜?” “啊,怎么了?”胡林楠不以为意地答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急于破案追回国宝的肖锦汉不禁埋怨胡林楠道,“胡先生,我拜托你如果在以后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请直接把你推理的答案告诉我们警方,至于你是怎么推理出这答案的,我们可以追回《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逮到杀死你朋友老周的真凶后再坐下来慢慢研究。” 胡林楠闻言苦笑道:“肖警官,你以为我不想按照你说的那么办啊?” 染香奇道:“那爷们儿你为什么不照方抓药,干脆就按照肖锦汉的方法把事给办了呢?” 结果未等胡林楠回答,站在兰登博士一旁的林雨嫣忽然开腔道:“人家林楠先生不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苦衷。” 胡林楠闻言不由向林雨嫣投去了惊讶的一瞥。他本以为林雨嫣就是那种身材姣好、胸大无脑的花瓶,没想到她却是现场其他几个人中,最理解到现在自己解开《观画图》之谜时,之所以如剥洋葱般层层递进,实在是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在胡林楠将欣赏的目光投向林雨嫣的同时,染香则白了林雨嫣颇有敌意的一眼:“河边有青草——不缺多嘴驴。”在染香那双仿佛能说话的大眼睛中,此时充满了对于林雨嫣这个说话时向来声音嗲嗲的南方女人的强烈厌恶。 “胡先生,嗯,我明白了,”兰登博士略作思考,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不是,周亮工研究员留下的血眼符号虽然明确指向了《观画图》上的这位身上有多处眼睛标志的老人,但是他想借助血眼符号真正向我们传达的盗宝者的身份信息,我们只有在完全解开了《观画图》的所有秘密之后,才能够准确理解。” “不错,”胡林楠点头称是道,“就像任何逻辑符号都无法脱离其所在的文本结构而单独完成意义一样,我们要想知道老周临死前到底想通过血眼符号告诉我们什么信息,就必须完全破译《观画图》上的所有信息。” “胡先生您真的不像是一名为大众创造肤浅文化消费的影视编剧,没想到您竟然对我们符号学的相关方法那么熟悉。”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太次,太次,世界第四。命苦、命苦,世界老五——”胡林楠一脸北京大男孩似的顽皮,以假谦虚真骄傲的态度答道。 “行了,爷们儿,嘚瑟会儿就成了。赶紧言归正传,还是说说《观画图》和血眼符号之谜吧!”染香一巴掌拍在胡林楠的后背上,几乎把胡林楠拍了个趔趄。 “姑娘,您悠着点儿劲,”胡林楠回头看了染香一眼,然后正容向众人继续道,“其实,我判断这名整个人位于《观画图》右侧头戴黑色方形头巾的老人应该是一名中国古代的医生。” “医生?你有什么证据吗?”肖锦汉奇道。 “有。我的证据就是他帽子上和脖子这一圈绘有眼睛图案的装饰牌。这些在中国古代都是医生的标志。”胡林楠斩钉截铁地答道。 “哦,胡先生,你说《观画图》上这名画中人身上三处跟上帝之眼类似的符号是中国古代医生的标志,可是有什么凭据?”兰登博士对胡林楠指认上帝之眼是中国古代医生标志一事显然颇有兴趣。 “我的证据很多,”胡林楠好整以暇地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这种类似于上帝之眼的眼睛标志大概从中国的南宋时期开始,就被中国医生用来表示自己的身份。比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幅绘制于南宋年间绢画中描绘一位头戴夸张高帽的人,帽子上和身上有许许多多的眼睛图案,斜挎的包袱上还装饰着一只硕大的眼睛。戏剧史家周贻白认为画作所描绘的可能是宋朝杂剧《眼药酸》的场景,表现的是郎中,即中国古代的医生,向人推销眼药的景象,这幅画也因此被命名为《眼药酸》。 “此外,《观画图》中这名身上有多处眼睛标志的黑帽男子,整个人的形象与我过去曾看过的山西右玉城内宝宁寺所藏明代前期水陆法会画中的游医形象亦颇有几分相似。” “哎呀,真的是很像啦——”林雨嫣看着自己的三星Note2手机的大屏幕,失声惊叫道。在听到胡林楠提到山西右玉城宝宁寺中所收藏的明代水陆法会画后的她,便偷偷地用手机从里面调出了宝宁寺水陆法会的相关图像资料。 肖锦汉眼神冷冷地瞥了林雨嫣一眼,然后从她的手中拿过手机仔细观瞧。只见手机大屏幕上那幕旁写着“第五十七幅,往古九流百家诸士艺术众”提示语的中国古画上,画着中国古代各行各业的从业者。整幅画的画面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一个戏班子,上层为首的两位老者分别是游方郎中和算命的术士,后面跟着木工、金工、磨刀匠等。只见画上那名老郎中,果然跟《观画图》中那名帽子上和身上有着三处眼睛标志的老人做类似打扮:黑袍黑帽,帽子上贴着眼睛图案的圆牌,身上挂着眼睛图案的招牌,背着的包袱上也装饰着大眼睛。 “这是一位中国古代典型的游医形象,他和各种工匠一起四处游走,寻找主顾。有趣的是,他虽然是医生,自己却瞎了一只眼睛。医生的旁边是身着白袍的算命术士,手持一柄方扇,上面写广告词‘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这名游士年纪不小,须发皆白,手拄竹杖蹒跚前行。《观画图》中的医生也拄着一根竹杖,他本人的形象极像是宝宁寺水陆法会画中术士与郎中的结合体。”胡林楠用手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宝宁寺水陆法会画娓娓道来。 “嗯,很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看来我们在研究符号学时,真的很应该把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和艺术作品都包括进来。”不知兰登博士被胡林楠的话勾动了什么心思。 胡林楠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个人认为,中国古代的医生之所以选择眼睛来作为医生的标志,很有可能意味着最初的医生招牌是由眼科医生挂出来的,但更可能的是,眼睛与医生治病的方式有关。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望’作为中医最重要的诊断手段,眼睛是完成该行为过程最必不可少的器官。可能正是从这层意义上出发,眼睛图案才逐渐成为医生的标志。 “另外,古代的医生大致有两种,一种是有固定诊所的坐堂大夫,另一种是游医,四处旅行,接诊病人。我觉得在身上装饰有这种眼睛图案标志的医生,绝大多数应该都是游医。这些游医在古代往往会旅行到少有医铺诊所的偏僻乡村,相对于坐堂大夫他们更需要在街市上一眼就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随身装饰有这种眼睛图案标志来作为自己的广告便十分必须。” “胡先生你刚才的这番论述的确很有意思,给人以很大启发。但是就凭故宫中和山西宝宁寺两幅画中的游医形象跟《观画图》上这名老者形象相近,你就断定这名老者是一名中国古代的医生,这是不是有点太武断了呢?我虽然对中国古代画所知不多,但是记得在南宋李嵩所画的《货郎图》中货郎脖子上也套着一圈眼睛图案呢!”兰登博士在思考后提出了质疑胡林楠结论的反证。 “兰登博士您果然是博闻强识、学贯中西啊!”胡林楠打了个哈哈,继续道,“对于南宋李嵩所画《货郎图》货郎脖子上也套着一圈眼睛图案这事儿,我觉得这可以用画上这名货郎本人除贩卖日用杂货之外也同时出售眼药有关的产品来解释。知道我为什么判断画上这名身上有着三处眼睛图案标志的老者是大夫吗?我觉得当咱们顺着这名老者是游方大夫的思路,揭开位于《观画图》‘画眼’处那幅半开立轴上的红袍男子的真实身份后,便可以反证我对老者身份判断的正确性。” “哦?请讲!”兰登博士将自己的手摊平做了一个让胡林楠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当我们假设《观画图》上这名身上有三处眼睛图案标志的老人是一名游方大夫后,我们就可以将他身后长方形大桌案上所摆放的花花草草和各种器物皆判断成药品和治疗工具,这张长方形的大桌案也就是这名老者的游医摊位。” “爷们儿,我们没问你什么花花草草,我们只关心《观画图》‘画眼’处那半开立轴上的红袍男子是谁。周亮工临死前给你留下跟这幅画有关的血眼标志到底是想向你暗示些什么信息!”染香对胡林楠说了一番近似东拉西扯的开篇词,有点儿着急。 “哦,放心,放心,马上就到正题了。”胡林楠对染香促狭地一笑,然后指着《观画图》画面右侧游医摊位桌案的侧面,道:“各位请看,这位置其实也藏着一幅图画,上面隐约可见画着一个红袍的人骑在黑色的动物上。动物的头部被老者的腰挡住了,但从它那长长翘起的尾巴来看,肯定不是马,倒有些像骆驼,也可能是犬。红袍人没有头发,肩扛红旗,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一个小孩子的形象。” “这骑着小兽的孩子,不会是《观画图》‘画眼’处半开立轴上那名红袍男子的儿子吧?”染香在胡林楠的提示下发现了《观画图》上这个骑在小动物的小孩形象后,想象力极为丰富地问道。 “哦,这个真没有。”胡林楠被染香的话说得一愣,然后继续神态颇为自然地招呼林雨嫣道:“这位小姐,请你帮我找出故宫旧藏——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传为明代画家仇英所仿的《清明上河图》。” “没问题。”林雨嫣对胡林楠又嫣然一笑,很快地便在自己手机中找出了胡林楠所需要的那幅画,“给!” “谢了。”胡林楠笑着从林雨嫣手中拿过手机,用手指移动了几下,在传为明代仇英仿作的《清明上河图》上找到了他想向众人展示的那一部分——一家医铺。 “画上的这家医铺位于闹市,为三开间建筑,颇具规模。医铺的屋外竖立着屏风状的大幅招牌,上书‘小儿内外方脉药室’。通过这块招牌,我们可以知道这家医铺应该是一家专门从事儿科诊疗的儿童医院。 “医铺的屋里有两位医生坐诊,两人均头戴跟《观画图》上老者一样的方形头巾,其中一位坐在诊桌后开药,另一位在给小孩把脉。有意思的是,在医铺的屋檐下挂着四幅画屏。最左边靠近招牌的画屏,画着一只圆形的眼睛图案,如果接受我刚才相关的推论,这幅画屏便应该是这家医院的标志。第二幅是一名抱着小孩的女性,这显然与这个医铺的儿童医院性质有关。第三幅则是一幅肩扛小旗、骑在一头尾巴高高翘起的黑色动物上的小孩。这个形象立刻会让人联想起《观画图》中摊位侧面装饰的那个朦胧小孩形象。最有意思的是第四幅画屏,画着一位骑在老虎上的红袍官人,赫然就是《观画图》中画轴上的那位骑虎文官。” “怎么会这样?”兰登博士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先别急,还有呢。”胡林楠边说边又从这幅传为仇英所画《清明上河图》中找到了另一间医铺。 与胡林楠之前展示的儿童医铺不同,这是一家挂着“药室”与“专门内伤杂症”的招牌的内科医院。在这家医铺屋里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大画,所画的赫然也正是骑虎的红袍官人,虽然比例有些失调,但虎身上的斑纹清晰可见。 “各位都看到了,在《观画图》中曾出现的眼睛图案、红袍官人和骑着动物的小孩形象,都在这幅传为仇英所仿《清明上河图》的医铺中反复出现,而且跟抱着小孩的女子和骑着动物的小孩形象相比,骑虎红袍官人的画像无论在内科还是儿科中都曾出现,所以他必然是一名在中国古代整个医生行业中的著名人物。” “那么这名骑着老虎的红袍男子,他到底是谁呢?”向来只关心跟《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有关线索的肖锦汉,此时也被胡林楠勾起了探究《观画图》上这名骑虎红袍男子真实身份的强烈兴趣。 “他就是——药王孙思邈。”胡林楠慢声细语终于将答案说了出来。 “孙思邈!”众人无不惊奇大声喊道。 “没错,《观画图》‘画眼’位置那幅半开立轴上所画的红袍人物正是孙思邈。而我也猜到了朋友周亮工临死前想传达给我的信息。”胡林楠看到周围的人都屏息等待自己揭开谜底,于是接着说道,“杀死他的凶手是一名假扮医生的人。” 众人正想进一步询问,这时肖锦汉的电话响了起来,简单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他对众人说:“看来,我们需要去另一个地方了。” 第十五章 隐迹藏形化秋水 走私船和水警之间的枪战并没有进行很长时间。但在双方战斗结束,胡林楠随肖锦汉、染香等人来到走私船上后,却仍可以从走私船上的弹孔和一具具死相狰狞的水手尸体上感受到片刻之前,双方惨烈交火的余温。从人体上流出的艳红色鲜血正在一点点黏稠成深褐色的痕迹,时间流逝,随着那些曾经鲜活的身体上最后一丝体温在海风中消失殆尽,幽冥间又多了一批影影绰绰灰色的亡灵。 咸涩的海浪拍打着船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十丈红尘中天天都重复发生着这样的悲伤故事。 走私船上除了盗宝者东条外,包括走私船船长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跟水警发生的战斗中战死。 走私船船长人虽然非常贪财,但他在之前跟水警相搏关键时刻的种种表现,却不失他海上枭雄的本色。没有妥协、没有出卖,只用子弹跟对手交流,走私船船长坚持指挥他手下的水手们尽全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在绝望地发现自己无论用何种方法今天都无法从水警的包围中逃脱后,他把自己手枪中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在走私船船长妥帖地精心照顾下,盗宝者东条只在他最后被肖锦汉发现然后逮捕的过程中脸上受了一点轻伤。 两人交手过程宛如电光火石。 瞬起瞬灭。 \`文\战前已经下定了玉碎战死殉国的黑龙会顶尖高手东条,结果只在俊朗如鹰的肖锦汉面前走了一个照面,便被生擒活捉。 \人`\凭借着宛如鬼魅般的身法,只不过就是身子轻轻一闪,肖锦汉便从距离东条5米外的船长室门口来到了东条的面前。 \`书\用自己如同鹰隼般犀利的双眼冷冷地看了东条一眼,肖锦汉唇间溢出了一丝杂糅着残酷与轻蔑的笑意。只见他肩部微微一抖便已发出了一击宛如长枪炫舞般的崩拳。 \屋`\拳快。拳很快。拳快得仿佛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规律。 当东条感觉到自己中招之后,肖锦汉已经神态潇洒地、不屑一顾地转身离去:“我原以为你可能配我用上三成功力。” 肖锦汉话音未落,东条下腹部猛地发出了一股如同千万股岩浆翻滚的灼热! 火!火!火! 凶猛肆虐在东条下腹部的热,倏然间烧干净了东条全部的意识—— 片刻之后,当东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肖锦汉的皮鞋底正扭动在自己的脸上。在肖锦汉身后几名水警模样的人正在搜索着船长室中所有可疑的物品。 “武士的尊严不容践踏。”东条试图从肖锦汉脚底下挣扎着爬起来。 “践踏的就是你们武士的荣誉。” “我是败给了你,但却不应该连起码的尊重都不给我。” “尊重,你们也配。1937年,你们日本人给过我老乡南京人一点基本尊重了吗?”肖锦汉略略加强了自己脚上的力度。 东条瞬间无语,过了半晌方语气汹汹地说道:“告诉我,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拳法?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去找你报仇!” “半步崩拳打天下,形意拳。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你若再来找我,我保证一定会打死你!这次你活着,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得到惩罚!”肖锦汉脚上猛地一发劲。 “啊”,东条惨叫一声,脸部猛地扭曲变形,人则再次晕了过去。 当东条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坐在走私船货舱肮脏的地板上。脸上的瘀青火辣辣地疼,在东条试图用手按摩脸上的瘀青之时,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已被肖锦汉从背后铐在了货舱中的一根铁柱上。 东条强忍着瘀青处传来的疼痛,扭动脖子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只见在货舱较里面的地方,一名双手插着兜脸上带着温和之色的青年男子,正和一名裙子下有着一双修长白皙美腿的女子,边在货物中检查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爷们儿,这盗宝贼简直缺了八辈子的大德了,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竟然能想出来把偷走的《富春山居图》藏在一货仓的走私山水画中。你要不去那边帮我看看那孙子醒了没有,要是没醒,我就过去再打他一顿消消气!”美腿女子一说话就露出了她北京大妞的本色,她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国际女刑警染香。 “嗨,正常。如果一个人想把一滴水藏起来,能有什么地方比大海更好呢?盗宝者能想出用这招借走私文物为名把《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带出台湾的方法,足见盗宝集团的首领是个思维缜密、老谋深算的人。”被美腿女人亲切地称作爷们儿的男人是胡林楠,此时他说着说着便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思考之中。 “解释,解释。不懂。还有你跟我说话时,别老假文酸醋地把自己往文艺范儿小清新上整!老娘不是林雨嫣那种不发嗲就不会聊天的女人,都是四九城喝豆汁必须得配着焦圈咸菜的主儿,谁不了解谁啊?”染香道。 “嗨,姑娘,您这话说得深刻,简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缺点和不足,我在今后跟您相处的每年每月每日每分每秒,都会把您对我的谆谆教导铭记在心。”胡林楠一脸玩世不恭,坏笑着说。 “讨厌,别贫了,说点正经的。除了刚才问你的那个问题,我还有一肚子话想问你呢。”染香轻轻地用手捶了一下胡林楠的肩膀。男女之间产生化学反应所散发的暧昧气氛在空气中开始蔓延。 “疼,哎哟,完了,完了,让你这么一打,我一下子什么什么都断片儿了。”胡林楠捂着头作假装痛苦状。 “没事儿,你这病,我知道怎么治,给两个大嘴巴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染香边说边抬起了她的纤纤玉手,然后张开嘴朝着自己手掌心哈了口气。 “别,别,别啊!”胡林楠向染香连连摆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咦,奇迹啊,我又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觉得就算你现在想起来了,也难保一会儿不会忘了,我对你还是该怎么大嘴巴抽就怎么大嘴巴抽吧,提神醒脑加深记忆!”染香不依不饶地贴近至胡林楠的身边做势伸手欲打。 胡林楠一边躲闪着染香的巴掌,一边嘴里连珠炮似的说道: “我之所以觉得盗宝集团走私者老谋神算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他能在《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尚未得手之时,预先想好将画最快运出台湾的唯一妥善之法。作为国宝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一旦被发现,警方必定会在机场、码头等地加强警力寻找失画。换句话说,盗宝者若想通过正常的渠道将自己偷走的《富春山居图》带出去,其困难程度可谓难比登天。而走非正常渠道将《富春山居图》偷运出的风险,其实也一点不小,且不说大部分黑道人物在知道盗宝者托运之物是国宝《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都会避免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就算有少部分黑道人物愿意为了钱铤而走险,但谁又能保证他们没有黑吃黑的心思呢?所以像现在这样将《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藏在一批走私文物中运往日本,无疑是最为妥当而物美价廉的方法。 “考虑到《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在昨夜才刚刚失窃,今日就差一点被这艘走私船运出台湾海域,我们便可以容易推测出盗宝集团的首领对如何在盗宝者盗宝成功后携宝逃离早有安排,我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判断出盗宝集团的首领是一个老谋深算之辈。” “哦,行啊,爷们儿,你分析得挺到位啊!”染香赞了胡林楠一句,然后追问道,“二呢?那二呢?” “你现在也不答应放弃大嘴巴抽我的企图,我还一个劲屁颠屁颠地把第二个原因告诉你,那我就是一二!”胡林楠见染香被自己的话暂时稳定住情绪,忙立刻开始跟她讨价还价。 “行了,我从现在开始保证不再抽你,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跟我说说你判断盗宝集团首领是一老谋深算之人的第二个原因了吧?” “呼,”胡林楠见染香放下了她举起的巴掌,长出了一口气,方继续道,“我判断盗宝集团首领心机过人的第二个原因,就是他做事时能够‘不料胜先料败’,预先考虑好万一在将《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运出去时被警方破获后的疑兵之计。” 染香闻言没好气地抢白道:“什么是疑兵之计?我看这孙子就是一个变态,既然他利用走私船偷运《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计划被咱们识破,他就应该做事利落一点儿愿赌服输,放在一个比较显眼的地方好让咱们直接找到结案了事,吃饱了撑的,有事儿没事儿诚心留下那么多箱子的古画卷轴让咱们一幅幅打开在里面找无用师卷。这不是一浑蛋吗?” 胡林楠闻言笑道:“嗨,说实话我也觉得盗宝集团这事做得挺浑蛋的,不过我想他们这样做也不是为了针对咱们,而是为了应付走私船上那些向来手脚都不太干净的水手小偷小摸行为。当然,就这个小儿科级别的损招,当然也不可能是我刚才所谓的疑兵之计。我刚才也先后打开集装箱中的一些卷轴看了,我发现这些字画虽然有真有假,但是却均是近几年内传出失窃或收藏者神秘死亡导致字画也被宣告下落不明的作品。也就是说,盗宝集团的领袖早就想到了就算我们能发现他们是通过将无用师卷混入文物走私出境的,但也会由于这批走私文物所能给我们提供的线索过于繁多复杂,反而让警方根本不知道从何查起!” 听完胡林楠对于盗宝集团首领性格的深度剖析,染香不免满脸惊讶地说:“天啊!要让你这么一说,这盗宝集团的领袖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真正人物啊!”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她又不免紧接着一阵深深地困惑,她蹙着秀眉问胡林楠:“爷们儿,你毕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猜到他所有行动的后面真实想法和目的呢?” “嗨,咱不是一特别有想象力而且能特别代入人物思考的优秀编剧吗?”胡林楠一脸不正经地答道。 “哦?你不是在拿片汤话来跟我打岔吧?”染香脸上的狐疑依旧。 “那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回答你,你才觉得我说的话像实话?就说我其实是一大隐隐于市的高人?”胡林楠一脸痞气笑着说。 “滚。”染香白了胡林楠一眼,然后道,“爷们儿,就算我求求你了成吗?你能别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在我面前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吗?这情景让我看上去,真显得特别的不要脸!” “谑浪笑傲,中心是道啊!不知我者谓我心忧,但知我者谓我何求!”胡林楠谐谑的话语中似乎隐藏了一种似真似假的悲哀。 染香不屑地白了一眼胡林楠道:“行了,爷们儿,别说你胖你就喘,瞎在这儿引经据典的装蒜了,咱们中国五千年优秀灿烂的文化,不是让你没事儿人前人后地拿来自我文化包装的,我这儿还有好几个问题没有问你呢!” “你还有问题啊?”胡林楠闻言奇道。 “必须的,就凭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是那种只为了问你一个问题,就放过你的人吗?”染香坏笑着。 胡林楠咽下了口自己的口水,绷着脸对着染香一抱拳:“得,姑娘,很多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什么想问的,您就问吧。” “爷们儿,你这人怎么这么贫、这么好玩啊?”染香捂着嘴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嗨,天生的、爹妈养的呗!姑娘要是你问的所有的问题,都是这种含蓄着、变着法、拐弯抹角地表扬我,我可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地爱上你了。” “讨厌,人家真是怕了你啊!您给我老实点,我真的有正经问题问你。刚才在藏宝洞中,你对我们所有人说位于《观画图》‘画眼’位置那幅半开立轴上所画的红袍人物是孙思邈,到底有何证据?你又凭什么就此推论出周亮工研究员临死前想传达给你的信息是杀死他的凶手就是假医生?”染香边说边用嘴朝着此时被铐在货舱中一侧的盗宝者东条一呶。 “这几件事虽然彼此皆有联系,但是我也不能一下子都跟你说清啊?”胡林楠脸露为难之色。 “没事儿,”染香挥手一拍位于她身边的一大箱走私字画,道,“天知道咱俩在这一堆字画里找《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得找到猴年马月,姑娘我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有的是时间,爷们儿,不着急,你大可以条分缕析掰开揉碎了地一点点跟我慢慢说。” 胡林楠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好吧,那我就先说说我为什么说《观画图》画中画上那个骑在老虎上穿着一身红色文士服装的人是孙思邈吧!你还记得我曾在藏宝洞中,通过明代仇英仿的《清明上河图》向你们证明,这名骑虎的红袍官人应该是一位当时所有医院各个科目的医生都共同祭祀的神仙吗?” “没错,是有这么回事。”染香点了点头。由于之{:文}前印象非常{:人}深刻,所以{:书}染香才略{:屋}一回忆,便很快想起了胡林楠在藏宝洞中曾说过的话。 胡林楠见染香的样子像是已经基本想起来自己曾说过的话,便继续解释道:“在古代,中国医生的祖师爷有好几位,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药王孙思邈。由于孙思邈是初唐著名的医生,后世不断被神化,称为‘药王’,后来也成为道教的神仙。但与同样骑虎的张天师或赵公明形象不同,孙思邈穿着文士的衣袍,腰系玉带,而不是道教神仙的道冠和道袍。 “传说孙思邈曾降龙伏虎,因此我个人觉得在古代,孙思邈画像应该很有可能常常与龙虎画在一起。” “为什么你说有可能呢?” “因为现在被明确标示为药王孙思邈的画像或雕像,基本都年代较近,不能足以证明在《观画图》诞生的宋元时期,孙思邈是否也是我所推测的那种造型。 “现在遗留下来的孙思邈像,主要是一些清代的彩色木雕,尺寸很小,可能是当时医铺或药店供奉之物。大都为孙思邈骑着老虎,双手上举,握着龙头的样子。而这些木雕所呈现出的孙思邈的骑虎形象,则很可能出自位于孙思邈的故乡陕西耀县药王庙里清代壁画中孙思邈骑虎的形象。 “至于为什么中国中古时代宋元时期的孙思邈画像没有流传至今这个问题嘛,我个人认为作为医生的行业神,孙思邈画像在古代一定会常常出现在医铺中,其景象很可能就像仇英版《清明上河图》中那样。可惜这类图画属于职业画家的俗画,不入文人精英的法眼,因此很难被鉴藏家所收藏,也正是因此这类图画便在诞生、使用后很快地彻底消失在历史尘埃中了。” 静静地听完胡林楠解释清楚为什么他说《观画图》画中画上面的骑虎红袍男子是药王孙思邈,染香眼睛不知从何时起蒙眬着一层女性温暖柔软的光:“爷们儿,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有的时候,你正经的时候真的很有范儿。” “呵呵,好吧,”胡林楠笑了笑,他的笑容始终都有点小忧郁,“不过爷们儿我今天貌似也只能在姑娘你面前,先范儿到这儿了。” “什么情况?”染香一脸的迷惑。 胡林楠用手朝着东条所在的方向一指,眉毛微挑着说:“你刚才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染香迷惑依旧。 “就在咱俩刚才聊天的过程中,这个盗宝贼一共偷偷地瞄了你左手边的第三只箱子一百七十七次—。” “你的意思是——” “没错,姑娘你这次想对了,我想《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就应该是被这名盗宝者藏在了这只货箱里——”胡林楠点了点头。 “啪啪啪”,掌声响起,俊朗如鹰的肖锦汉慢慢地从货舱的某处阴影中走了出来。 “你们俩原来是合着给盗宝者设了一个套,那我刚才,姓胡的,你讨厌——”染香想起自己刚才跟胡林楠打情骂俏胡说八道的情形皆被肖锦汉看在眼里,嫩脸一红飞也似的向货舱另一边盗宝者东条所在的门口方向跑去。 “胡兄,没想到你竟然可以用这么简单的方法,通过盗宝者的肢体语言和微表情找出《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下落,锦汉我实在是由衷地佩服。”肖锦汉向胡林楠投以了赞许的目光。 “嗨,不是我们太智慧,而是敌人太没用,”胡林楠笑里透出了一点儿傲,“总之这次算我胡林楠蒙着了。”胡林楠边说边急走两步跟肖锦汉前后脚走到其中很可能藏有《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货箱前,然后道:“得了,表扬我的话,你留着咱们以后再说吧!咱们赶紧打开这只箱子,看看国宝《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是否还平安无事吧!” “好!”肖锦汉本人其实亦极挂念国宝的安危,闻言便不再和胡林楠寒暄,当即便伸手打开了货箱。 “啊?” “怎么会这样?” 货箱打开了。 货箱里面并没有胡林楠推测藏有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挂在其中,而是挂着两幅大同小异的中国古画。此外箱底上还随意散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中国字画卷轴。 “胡兄,难道你刚才判断错了?”功亏一篑的感觉让肖锦汉不免有点慌乱。 胡林楠没有立刻回答肖锦汉的问题,而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挂在货箱箱壁上的那两幅大同小异的画,然后忽然对肖锦汉说: “不,我判断对了。” “对了?”肖锦汉茫然不解地看着胡林楠,“但这货箱中明明没有咱们要找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啊?” “表面上是没有,但是我敢断定台北‘故宫博物院’昨晚失窃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就藏在这两幅大同小异的中国画其中一幅的后面!”胡林楠双眼闪着兴奋的光。 “那咱们还等什么啊?直接动手把这两幅画都拆了,看看到底是哪幅画后面藏着《富春山居图》不就行了吗?”肖锦汉说着便准备动手。 胡林楠挥手拦住了肖锦汉,道:“不行,肖警官,你可知道这两幅大同小异的画中那一幅真画,是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究竟价值几何吗?” “这我管它呢,现在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找回国宝《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部分更加重要?”肖锦汉没太把胡林楠刚才的话当回事。 “是吗?你确定你如果是以寻找《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毁了另一幅中国艺术史上的无价之宝,肯定没有人会找你麻烦吗?”胡林楠横了肖锦汉一眼道。 肖锦汉闻言大惊失色,道:“什么?胡兄,你能否把话说清楚点?” “这两幅大同小异的画叫《移居图》,从落款上看出自跟《富春山居图》作者黄公望齐名的‘元四家’之一王蒙的手笔,这幅画也是国宝啊。” “啊!”听完胡林楠的话,肖锦汉脸色越发地变得难看,“胡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按你刚才这么说,若是咱们在寻宝过程中,无意间破坏了跟《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等价齐名的国宝《移居图》肯定是不行的,但不这样做咱们也不能知道《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说被藏在里面啊?” “哎呀,肖警官,你说我应该说点什么好?”胡林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您能思考问题时稍微把思路打开点吗?别那么直接行吗?想找出两幅画哪幅是藏有《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假画有那么难吗?您不会照方抓药,把那个盗宝者给带到这儿来啊,先威逼利诱一番,然后再分析分析他的微表情这事不就能一下子搞明白了吗?” “嗯,有道理。胡兄,高!”肖锦汉兴奋地向胡林楠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啊!”就在此时,染香忽然一声惨叫。 “染香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儿,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被锦汉,铐在地板上的盗宝者他,他——” “他怎么了?” “他死了!” 听完染香的话,胡林楠和肖锦汉两人的心仿佛一下子沉入了幽深黑暗的谷底! 第十六章 两幅《移居图》 胡林楠含胸拔背盘腿坐在地上,眯着眼睛神光内敛宛如老僧入定。在他面前的不远处,主要内容大同小异、落款章法亦差不太多的《移居图》,被一左一右地挂在货箱的箱壁上。各出机杼匠心独具的两幅画在胡林楠眼里委实难分轩轾。 《移居图》也叫“稚川移居图”或“葛稚川移居图”,画长139厘米,宽58厘米为一立轴画作,被公认为是元代画家王蒙绘画中的杰作。其上不但有着王蒙笔下向来精致秀丽的着色山水,并且也是王蒙存世绘画中描绘人物数最多的作品。 挂在胡林楠身体左侧墙壁上的《移居图》,在画作前景上共有九个人物,每个人皆以极其精练的笔法完成。此外,这幅画上还有与人物相搭配的一头牛和一头鹿,堪称是集山水、人物、花鸟、畜兽为一体的画艺大展示。 而挂在胡林楠身体右侧墙壁上的《移居图》,则画作前景上共有八个人物,每个人物在造型上都线条流畅颇具古拙之美。此外,这幅画上有二牛一犬共三种动物的形象,与墙壁左侧所挂的那幅《移居图》相比,挂在墙右的该图则显得稍显沧桑古拙。 一样号称“天下第一繁”全无留白密不透风的构图,一样密密匝匝或层层覆盖以求丰富质感的多样笔法,一样大胆使用解索皴法来使画面呈现出一种不安定感的刚劲笔力,胡林楠面前的两幅《移居图》上面皆呈现出王蒙画作的一切鲜明特点。胡林楠自认如果他不是在此时见到这两幅画,且事先已提前得知这两幅《移居图》中必有一幅为画后藏着《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伪作,而是在别处见到这两幅《移居图》中的一幅,恐怕以他现在的鉴赏能力也多半会把两幅画都当作王蒙存世的绘画真品吧! “胡兄,你想到什么了吗?”肖锦汉的声音忽然在胡林楠背后毫无征兆地响起。 胡林楠回头斜了肖锦汉一眼,话茬儿软里带硬地说:“肖警官,您能不跟我这儿也整体用这套变相拍桌子突击审问的说话方式吗?这比您整天跟我这儿胡兄长、胡兄短的更让我觉得你这人做事讲究。” 肖锦汉被胡林楠几句话戳破了小心思,不禁老脸一红设法敷衍道:“胡兄,你误会了,您是可以通过盗宝者几个微表情就能推测出他把《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藏于这只货箱内的心理学高手,锦汉我又岂敢在你这儿班门弄斧?刚才的事吧,嗯,只不过是我习惯成自然了。” 胡林楠闻听此言,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了肖锦汉一会儿,然后没头没脑地说道:“我现在怎么就这么恨我自己不是一个传说中的武功高手呢!” “胡兄,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锦汉我真的听不太明白。”肖锦汉眉头微皱道。 “没什么意思,”胡林楠似笑非笑地对肖锦汉道,“我就是觉得如果我本人要是一个武功高手,刚才就有理由一巴掌把‘习惯成自然’潜到我身后的你,也‘习惯成自然’地一掌拍死了!” “唔——”肖锦汉让牙尖嘴利的胡林楠一时间给说无语了。“渊深难测”。他不禁想到了组织内胡林楠档案中这四个充满古典神秘气息的评语。 “呵呵,肖警官,你不会是把我刚才的玩笑当真了吧?”就在肖锦汉进退失据不知所措之时,胡林楠忽然脸色一转,满面春风地对肖锦汉呵呵笑了几声,然后接着道,“得了,我刚才真是跟您开玩笑的,千万别往心里去哈。现在得请您受累,赶紧跟我唠叨唠叨我之前拜托您向您上级请示的那件事,究竟结果如何了吧。” “上级回复我说不行。”肖锦汉在回答胡林楠问题时,不自觉地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不行?”胡林楠眉峰微微一挑。 “上级回答我说,我们必须把《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找出来,否则他们没法面对记者和反对党的质询。”肖锦汉双眼垂得更低。 “也好,那就请你们自己慢慢在这儿研究这两幅《移居图》哪幅是真哪幅是假吧!”胡林楠脸一沉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就欲向货舱外走去。 “胡兄,你还不能走。”肖锦汉手臂一伸拦住了胡林楠的去路。 “嗯?为什么?” “我们还需要请您帮我们鉴定出这两幅《移居图》哪幅是后面藏有《无用师卷》的伪作。” “肖警官,请你让开!”墨斋小说 胡林楠边说完边欲推开肖锦汉横在自己前面的手。肖锦汉横在胡林楠面前的手却宛如一道钢筋纹丝不动。 “胡兄,我真的很理解你此时的心情。我刚才在跟上级通话时,已经反复跟上面把你提出要将这两幅《移居图》维持现状原因都跟他们说过了。他们虽然也承认你说得不无道理,赞同无论两幅画中哪幅是伪作就单凭着伪作能够把王蒙的画风笔法模仿到惟妙惟肖,就足以被视为自有其独特艺术价值的一流绘画珍品,但他们毕竟有他们必须取回《无用师卷》的压力和不得已的苦衷,还望你能理解。”肖锦汉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知道是因为向来寡言少语的他忽然说了那么多话而感到不适,还是因为紧张。 “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本人鉴赏的答案,我看不出来!”胡林楠的语气很不友好地说道,“肖警官,就算我在你们这儿丧失了不助纣为虐的权利,但我本人貌似只不过是一名以编写影视剧本为生的编剧,而不是专门鉴定古画真伪的文物专家。我觉得吧,像现在这样鉴定两幅《移居图》真伪这种高难度的事,你应该找一些比我更专业的人士来做。” 肖锦汉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苦笑道:“上级认为无论哪位专家判断失误都会成为文物界中一桩绝大的丑闻,但你本人由于并没有文物专家身份,所以反而能给予我们在你万一鉴定失误不幸损毁国宝时可以向媒体做出某种解释的空间。” 胡林楠冷笑道:“用不着绕弯子,我听得明白怎么回事。不就是跟你们熟的那些所谓专家,都看明白了鉴定两幅王蒙《移居图》哪幅是真的这事儿纯是一雷,所以都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个个都事到临头各找理由当了缩头乌龟,只剩下我这个没根没爹没后台的倒霉蛋,根本选都没得选来背这个天一样的巨大黑锅吗?” “胡兄,事情其实也不像你想的那么糟。上级曾向我表示,如果你万一鉴定失败误毁了王蒙的《移居图》真品,他们只会向外界表示该画是一名游客无意间所毁绝不会透露你的名字。”肖锦汉别过头去语气很不好意思地劝慰胡林楠道。 “你的这些上级,他们的人品还真好啊!”胡林楠闻言语气尖酸地反讽道,“他们是不是考虑过,万一我因为判断失误毁了国宝级的王蒙《移居图》心理上必会留下永不可磨灭的巨大阴影,所以还准备给点精神补偿啊?” “胡兄,人活这一辈子,谁不是在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做些迫不得已的事情?”肖锦汉语气十分沉重。 “你甭跟我扯这个!现在咱俩要是换一个位置,是你处在我这儿悲催的位置上,我比你能说这些不咸不淡的片儿汤话呢!哎,我这到底是不小心得罪了哪路神仙了,怎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卷入了这些比电影电视剧剧情还纠结的破事里面了呢!肖警官,受累跑一趟吧,帮我找一把舒服的椅子,最好再搞点儿茶来,还指不定我待会儿得对着这两幅《移居图》看多久呢!”胡林楠虽然不是那种可以被人甩出几句大道理就能轻松摆平的人,但是见事已至此亦只得无可奈何地同意跟肖锦汉以及他所代表的上级合作。 “好的。胡兄,国宝的事,一切都拜托给你了!”肖锦汉朝着胡林楠点了点头。 “放心吧,就算为我自己能在后半辈子睡上安稳觉,我也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辨别出这两幅王蒙的《移居图》到底谁真谁假,尽一切可能争取让自己不替那帮三流政客背上损毁国宝的历史罪人这口黑锅。” 十个小时后,时光驱使着货舱内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长短变化直至消失。 夜深沉,灯光下两幅难分真假的王蒙《移居图》,对此时因为用脑过度已经瘫坐在藤椅上的胡林楠来说,就像一座他悬浮在大脑沟回信息中永远走不出的迷宫: 像《移居图》这类“人物故事画”在王蒙的作品中显得颇不寻常。以往的学者大多从隐士隐居的角度来看待这幅画,认为王蒙所描绘的是他自己在元代末年的乱世中的弃官隐居。这种解释看似合情合理,但传说清末民初苏州顾家的“过云楼”中还藏有另一件《葛稚川移居图》。那么这也就是说,《葛稚川移居图》似乎并不是一个王蒙用来表达个人独特情感的题材,而是一个流行的画题。 无论真假这两幅王蒙《移居图》的绝对主角是葛洪葛稚川,而画作所表现的核心则是移居。作为东晋道教学者,人们之所以要画上葛稚川搬家途中的样子,是因为“移居”对于人们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实际上,描绘“移居”,并不是为葛稚川所垄断。大体而言,在古代绘画中,移居的有三种人:神仙、田家、钟馗。最早出现的大概是田家移居,然后移居就被葛稚川等神仙“接管”,钟馗搬家则出现最晚。总而言之移居图的主体是道教神仙,其中尤其以葛稚川最多。 葛稚川名唤葛洪,稚川为其字,丹阳人,一开始是东晋的历史人物,后来成为道教的人。他之所以能在移居图中成为主角,在于他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根据传说,他曾经当过多年小官,晚年辞官,向皇帝请求派往交趾的句漏县去炼丹,为皇帝祈求长寿。皇帝准许后,他开始举家迁往岭南,连子侄也统统带上。行至广州,当地刺史挽留他,于是葛洪没有去岭南,而是定居罗浮山炼丹。而后,他在山中修炼,写出了著名的道教文献《抱朴子》,最后尸解登仙。 “仙”这个概念最早的雏形应该出自写作年代不详的《山海经》一书中对于“不死之国”的描述。而在最早明确提出“仙”这一概念的战国时代《庄子》一书中,“仙”则被描绘成了具有入水不溺,入火不热,遨游太空,与天地同寿等神通的超自然存在。除此之外,《庄子》一书中的“仙”所具有的神通,还包括辟谷服气、寒暑不侵、行及奔马,厉害的甚至能随时随地可以散而为炁,聚而成形,天上人间,任意寄居,不受生死的拘束等。唐代著名状元道士施肩吾《钟吕传道集》一书中则谈到“仙有五等”,原文曰:“法有三成者,小成、中成、大成之不同也。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之不等,皆是仙也。鬼仙不离于鬼,人仙不离于人,地仙不离于地,神仙不离于神,天仙不离于天。”“神仙者,以地仙厌居尘世,用功不已,关节相连,抽铅添汞而金精炼顶。玉液还丹,炼形成气而五气朝元,三花聚顶。功满忘形,胎仙自化。阴尽阳纯,身外有身。脱质升仙,超凡入圣。谢绝尘俗以返三山,乃曰神仙。”“传道人间,道上有功,而人间有行,功行满足,受天书以返洞天,是曰天仙。” 胡林楠头脑中将时间和空间朦胧成一片完全混沌的灵性维度内,上述各种各样跟王蒙所画《移居图》似有关又似无关的信息,瞬起瞬灭,念念相继。它们澎湃激荡着几乎要把高速奔流在胡林楠大脑中红色的血液凝结住。就在胡林楠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眼前一黑不省人事的瞬间,他似乎突然在眼前两幅《移居图》中的某一幅上看见了仙气氤氲。 电光火石,真假立辨! 第十七章 到底红尘非仙路 胡林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染香白嫩而富有弹性的膝盖上。染香正轻轻地给他的头部做着能够舒缓疲劳、促进血液循环的指压。 “姑娘,醒来能第一眼看见你是我的一种幸福。”因为用脑过度脸色惨白的胡林楠努力对染香挤出一丝笑容。 “醒了就跟我废话,都咳嗽玩是不是?赶紧把你两只滴溜乱转的贼眼给姑娘我闭起来再养养神。”染香见胡林楠醒来后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虽然两颊泛红、心内欢喜,但是嘴里却依旧不改北京大妞儿火辣的本色。 “放心吧!在您无微不至的精心呵护下,爷们儿我肯定死不了。”脸上恢复了平日里八成血色的胡林楠先是对染香一笑,然后便挣扎着站了起来,“你看,爷们儿我现在不是又能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了吗?” 在胡林楠从自己的膝盖上离开后,染香心内竟然多少有点儿失落——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似乎从来都没有为任何一个男人离开自己而感到失落过。染香想这种失落感也许正标志着现在她多少已经有点老了,哪怕她皮肤仍比许多小姑娘更娇嫩细腻,胸部依旧坚挺柔韧,腹部也一样平坦且富有弹性。 “你狗屁的爷们儿!乍一看上去你这人呜呜喳喳的好像真是一人,结果没想到,刚遇到点芝麻大点的事儿了,就直接暴露出银样镴枪头的本色了!自己一个人想着想着事儿,都能咣当一下子从凳子上栽到地上晕倒,然后立马歇菜。胡林楠啊胡林楠,说起来你也是全身上下有着一百多斤肉站着撒尿的雄性动物,你觉得你好意思吗?”为了掩饰自己眼神中因为哀叹苍老一闪而过的沧桑寂寞,染香故意开始用更激烈的语言贬损着胡林楠。仿佛她自己只要装作像过去一样对男人满不在乎,她就还是过去那朵在男人心中的倔强花朵。 “您教育得是,您教育得对,您为我指明的革命方向很宝贵。”胡林楠以满脸假得很明显的唯唯诺诺,配合着几句似真似假的话,让染香对他贬损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般的无处着力。 “你——”染香一时语塞,满肚子都筹划好了的尖酸刻薄之词,竟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才能说出口。 “别什么你啦、我啦的了。对了,姑娘,你那个姓肖的同事,他人哪儿去了?”胡林楠向周围看了一圈,没看见按他料想理应站在一旁的肖锦汉,当即话题一转。 “呵呵,怎么你想他了?”染香微微一笑,然后继续道,“你现在想人家也没用了。实话跟你说了吧,就在你晕着的时候,肖锦汉接到了来自上级的新指示。按照上级的最新指示,你能否鉴定出两幅王蒙《移居图》中哪幅才是假的这事,已经不再重要了,爷们儿,换句话说,你已经失宠了!” “最新指示?什么情况?”胡林楠满脸迷惑。 “嗨,我听肖锦汉的意思,好像是某位上级在等你的鉴定结论等得不耐烦之时,恰逢某文物专家为他献上了一条李代桃僵之计,于是乎——” “姑娘,您先别忙着于是乎,受累先给我解释解释那名文物专家向你们上级献上的所谓‘李代桃僵’之计究竟是什么,成吗?” “哦,这名文物专家所说的‘李代桃僵’之计其实是这样的:我们组织上的那名上级之所以之前不敢下破画搜宝的命令,其实不过就是怕在此过程中损毁了国宝级的王蒙《移居图》会引起媒体方面的麻烦,进而影响他的仕途。据这名向我们上级献上‘李代桃僵’之计的专家说,现在正巧有某国拍卖行在拍卖一幅王蒙的《移居图》,而且他手上也正有一笔国家所拨用以专门收购国宝回国的经费,所以他便建议有关上级干脆不惜代价地用这笔经费将王蒙的这张《移居图》买下来,同时命肖锦汉随意从两幅《移居图》中先挑出一张画割开搜寻《富春山居图》的下落,这样就算在寻宝过程中真的无意间误毁了王蒙《移居图》的真迹,也可以用拍卖得来的另一幅神不知鬼不觉地顶上。” “这算什么狗屁专家啊?他出的着儿都是什么断子绝孙的馊主意啊?整天琢磨的就是怎么蒙老百姓,整个就是一纯种的无耻败类!不行,爷们儿我得赶紧过去阻止肖锦汉干出这种愧对子孙后代的缺德事,哎哟——”还没有听完染香的话,胡林楠便已被这条某专家献上的所谓“李代桃僵”之计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当即迈开步向房门处走去,谁知他由于晕了半晌整个人身上的气血行走尚未恢复完全,加之怒火攻心,所以才走出两步便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呵呵,爷们儿,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就你这么虚还想挽救国宝呢?还是先想办法自己站起来走两步再说吧!”染香见胡林楠摔倒在地的窘样,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身子虚是枪毙的罪啊!你还不赶紧过来拉兄弟我一把!要不然可能就来不及了。”胡林楠眼睛都急红了。他人虽放浪不羁,但他骨子里却始终都充满着对于中华文明发自肺腑的爱。 “好,我接受命令,挂断电话后就立刻行动,嘟——”肖锦汉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已然出现挂断后特有忙音的手机,整个人的表情十分黯然。肖锦汉的上级刚才在电话中告诉他,那位向自己献上李代桃僵之计的专家已经在拍卖市场上以数亿元的代价买下了一幅王蒙的《移居图》,换句话说,在有了这个新的前提条件后,只要能尽快找到丢失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给各方面一个交代,就算牺牲另一幅堪称国宝的王蒙《移居图》,也成为了可以被接受的牺牲。 “十分钟之内,我希望听到你报告已经找回《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电话。”久在宦海里沉浮的上级,在给肖锦汉下最后通牒时语气仍十分温和。但肖锦汉知道,不管什么样的语气,命令就是命令。 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地将这口气送入丹田,稳定住自己的心神。肖锦汉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一步步地走向了悬挂着两幅真假难辨的王蒙《移居图》的墙壁。 “管它真真假假,干脆一刀痛快!选对了是我的命好,选错了是画的命不好,说白了,不过如此而已。”在自己给自己做了最后行动前的心理动员后,肖锦汉从两幅画中随便选了一幅一刀斩落。 “停!”胡林楠近乎声嘶力竭的声音从肖锦汉背后响起。 刀止。止在了离古画几乎间不容发的位置上。 肖锦汉回头看着胡林楠,他知道胡林楠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 “我想我已经知道两幅王蒙的《移居图》中哪幅是真迹哪幅是伪作了。”胡林楠说话的方式变得前所未有的直接、清晰。 “你确定?” “不能够完全确定,所以我想把我判断的理由告诉你和染香,借助你们两名国际刑警过人的推理能力做最后的检验。” “我的上级只给我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必须向他报告我已经找回《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消息。” “十分钟够了。” “好,你赶紧说,现在只剩下九分钟了。”肖锦汉之所以同意胡林楠的提议,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并不想王蒙《移居图》这样的国宝画作毁在自己手里。 “如果我记忆力没掉链子,我可以确定在中国古代许多画家都画过‘葛稚川移居图’或‘葛稚川移家图’。因为道教仙人举家迁徙的没几个,所以葛洪的移居便成为经典的绘画题材。 “其中有名无图的最早记载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10世纪。至元朝后期,这一时期这个画题突然异常流行。王蒙的外祖父赵孟頫、大画家钱选、嘉兴画家盛懋等人都曾多次画过这一题材,这些事都在文献中有相关记载。 “王蒙作品则是现存最早的该题材画迹。我个人判断,王蒙本人可能多次画过‘葛稚川移居’这个题材,因为根据清初人记载,明末富商收藏家项元汴还藏过一件如今已经下落不明的三米多长的由王蒙所绘的手卷《葛仙翁移居图》。 “而我们若想分辨眼前这两幅《移居图》哪幅才是王蒙真迹,其实只要搞明白这两幅表现神仙葛洪举家迁往罗浮山景象的绘画,哪幅‘仙’气更足,画‘家’的感觉更对,便可以解开谜团了。” “你上面的话成立,接着说,时间还有六分钟。”肖锦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胡林楠闻言忙接着说道:“咱们就来具体地看看这两幅《移居图》中的仙气与家味! “咱们先来看左面这幅画有九个人物的《移居图》。这幅画画得很满,这是王蒙的特点,面几乎密不通风,却清晰地描绘出了‘家’的两个方面:物质的‘家’与社会的‘家’。画面下部,以小桥上的葛仙翁为中心,周围是葛洪这个家族的家庭成员。走在葛洪前面的是背着行李的仆人,还有挑着书、坐下小憩的童子。葛洪后面,黄牛背上是葛洪的妻子鲍姑和幼子。牵牛的是青年男子,前方还有背琴的青年男子,牛后则是两位青年女子,一位身份高些,手摇团扇,另一位仆人打扮,背着行李。这九个人,有夫妻,有父子,有主仆,有长幼,有男女,有尊卑。这些社会关系,才是‘家’的核心概念。 “葛洪穿着道衣,戴着道冠,牵着鹿,手摇羽扇,独自站在小桥的中央,四周是空白的水面,这个位置衬托出了他的中心地位,让人在繁密的画面中一眼就看到他。王蒙的处理不只如此,葛洪的头顶,正对着三叠细长的瀑布,沿着瀑布一直往上,会看到山谷,山谷中有一片茅草搭起的建筑群。虽然是草堂,但绝不寒酸,至少有三重院落,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草亭。这片草堂中并无主人,只有侍立在堂前和院门的童子。无疑这一片物质的建筑就是葛洪一家的新居。然而光有建筑是不算家的,只有等葛洪的家庭成员入新家后,家才成为完整的家。一幕艰辛跋涉的场景,被画家处理得没有一丁点儿汗味。‘家’的概念和‘移家’的过程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与其说是移居,不如说是新居等待主人的归来。” “还有三分钟。”肖锦汉的声音虽然冷冷的,但他的内心其实十分紧张。 “看完左面这幅上面画有九个人物的《移居图》,咱们再来看右面这幅上面画有8个人物的《移居图》。我觉得这幅画,既没有突出葛洪,也没有突显出‘仙’与‘家’这两个概念之间的联系。总的来说,我觉得这幅画,多了汗味,少了仙气。 “你们看,画中葛洪夫妇各骑一头黄牛、一头水牛,与鲍姑同骑水牛的幼子们还抱着猫。画面还加上了鸡犬以及赤膊的挑运工。这些图像因素都是元代普通职业画家描绘的《葛稚川移居图》的特色,是当时流行的模式。元代曾任温州路儒学教授的胡助的《纯白斋类稿》中,曾在一首词内描写过他自己见过的一幅无名职业画家的《葛稚川移居图》。这首词里面就有着跟右面这幅图所绘景物类似的种种特点。比如说,画中的仙翁夫妇‘牛背稳坐儿女并’,葛洪坐在牛背上还手拿经卷,‘不废看丹经’。画中有各种动物和家具,‘狸奴鸡犬尽同载,家具纤悉烦经营’等。 “我个人认为,王蒙作为中国元代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他一定没少见过这类流行的模式,以他的性格自然会出新意,不再把葛洪夫妇与两种牛搭配在一起,而是让他步行,与鹿为伴。同时把鸡犬羊猫等动物乃至家具一尽舍去,只留下文人之家的必备物:琴与书。 “综上所述,也就是说,挂在墙左面的这幅王蒙《移居图》是真迹,挂在右面的这幅是伪作!” “时间到。”肖锦汉大喝一声,挥刀斩向了挂在墙上右侧的那幅《移居图》。 刀锋过处,生出一条宛如乳燕轻掠水面般温柔的痕。 一时间货舱内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就在这时,肖锦汉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忽然响起。 “咣当”一声,刚刚看过自己手机上新微信的肖锦汉不知得知了什么信息,竟然一时之间面如死灰地连小小的瑞士军刀都拿之不稳了。 “肖锦汉,你刚才收到的微信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染香满脸狐疑地走到肖锦汉身边,拿过他的手机打开了微信。 只见肖锦汉手机上上级发来的新微信内容有两条,一条文字、一条图片。其中文字内容为:“下面发给你的图,是专家花了数亿从海外购得元王蒙《移居图》真迹,希望能对你判断走私船上两幅画的真伪有所帮助。”而图片的内容则是一幅跟刚刚因为被胡林楠指认为王蒙伪作而被肖锦汉一刀割裂那幅画怎么看都一模一样的古画! 就在胡林楠即将揭晓两幅《移居图》真伪的同一时间,负责协助肖锦汉、染香拦截这艘走私船、满脸胡子的水警大队长轻轻地摘下了自己头顶上的帽子,任自己如同狮鬃般的长发迎风飘扬,高声地对他手下的全体水警高声道:“一马路咔!” 他的这句话如果按照发音翻译,正是日语“动手吧”的意思! 随着水警队长的这一声令下,五六位水警打扮的精壮男子便当即集体点头发出“嗨”的一声,然后各自抄起枪械,如狼似虎地冲入了船舱。 第十八章 装不匀 当浑身浴血的染香经过几番惨烈厮杀终于推开舱门走上甲板之时,身着水警队长制服的九鬼胜正在一边品着红酒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姿容。 “没想到竟然是你!我之前都更看好精通形意拳的肖锦汉,以为他会是你们两人中第一个杀上甲板的人。”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日本关西大汉九鬼胜,在对着手中的小镜子熟练地画好他脸上的两道秀眉之后,随手拿起了手边的英文报纸开始读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装起蒜来。 一般来说,正常人就算平日里为人处事比较爱装,但很少有人热爱装蒜可以热爱到像九鬼胜这样如痴如醉生死以之的地步。在强手如林的日本黑龙会中,九鬼胜以他特别爱装蒜、特别勇于装蒜,甚至可以说是以一个把装蒜当作人生最高追求的人而远近闻名。 比如说,武师们某日来了兴致去到某家关东煮把酒言欢,席间当别人都在大口喝酒、大口吞咽热乎乎的关东煮之时,九鬼胜却偏要掏出自己的天目黑瓷茶具,现场烧水冲泡一茶盅来源颇为可疑的所谓猫屎咖啡,然后再边抿上一小口咖啡,边轻轻用一根竹签在烹制关东煮的容器内将各色食材搅乱至七零八落,同时铁齿钢牙一口咬定在锅内的这片狼藉中看到了人生,同时做出一副很Gay的黯然销魂状。 又比如说,九鬼胜有一天在父母的不断催促下不得不去跟一个女孩子走一个相亲的过场。明明不喜欢这名来相亲的女孩子的他,却不但在相亲当日早早地起床仔仔细细地梳洗沐浴、特别郑重其事地描眉化眼,而且还要死拉活拽将一名长年在新宿弹三弦卖艺为生的流浪汉,带到作为相亲现场的牛排店里伴奏来制造气氛。 而最让黑龙会中众人看不过眼的则是九鬼胜明明就是一名大字不识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大老粗,长了满脸络腮胡子完全是赳赳武夫形象的他,却终日里总是抱着一本外文书表情很认真很认真、眼神很专注很专注地作阅读状。 由于九鬼胜本人是黑龙会上一代老大的世侄,论起来辈分极高,加之手底下的功夫也不软,平日里花钱时也慷慨痛快,所以黑龙会上下众人虽然平日里也不时瞧着九鬼胜真诚装蒜的行为深感别扭,但最多也就是在九鬼胜背后当个笑话说说,众人一乐了事,从来都也没有人当着他的面为他的装蒜行为说过他什么。 所以直到三年前,九鬼胜跟随黑龙会中的几名武斗派,在四本目偶遇一伙外来的黑手党之时,他才平生第一次碰到了当面质疑他装蒜行为的人。 那天,九鬼胜和黑龙会中的几名武斗派按照惯例,带着一只花篮走进了位于东京四本目的一家酒吧。由于该酒吧的老板已经拖欠了黑龙会旗下某社团多日的保护费,所以九鬼胜和几名武斗派这次给该酒吧送花篮其实暗含着某种提醒之意。与大部分人对于日本黑社会的想象不同,其实真正的日本黑社会在解决问题时绝不会一上来就喊打喊杀,而是常会做一些类似于送花篮这样先礼后兵的警告之举,来善意地提示对方应该尊重他们的地位与规矩。 其实当日九鬼胜和酒吧老板之间的气氛总得来说是非常和谐且融洽的。日本任何一个黑社会组织之所以能几十年甚至数百年强盛不衰,除了组织内大量成员能打敢拼之外,更多的时候还是靠这个黑社会组织在所在社区内多年来结下的善缘。说白了,如果能雨水均沾,无论是黑社会成员还是社区商户居民其实都可以接受彼此的存在。 就在九鬼胜和其他几名黑龙会中的武斗派分子跟酒吧老板沟通完毕之后,一名喝至微醺的外国人却好死不死地用他生硬的舌头,以日语道:“你就别装了,书不是你这样看的。” “你这个醉鬼懂什么?去去去,该干吗就干吗去,别打搅人家用功!”九鬼胜轻蔑地啐了外国醉鬼一口。→文·冇·人·冇·书·冇·屋← 九鬼胜虽然不认字,但是他很自信他为装蒜所下的功夫理应瞒得过众人。为了准确掌握最优美的阅读姿态,精准地算出自己大概该多长时间翻一页书,做事向来有着日本式认真的九鬼胜,可是曾经连续一个月潜入庆应大学里观察大学生们的读书姿势和翻页的频率。 结果被九鬼胜这么一说,外国醉鬼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原来,这名外国醉鬼不但是一名黑手党,竟然还是一个有着博士学位的学者。其实若不是各国政府都有意识地以各种手段在各个领域打压有着黑帮背景的人才,导致这名醉鬼黑手党被逼得走投无路,他也许会像大多数书虫一样永远那么磕磕绊绊地学下去、考下去,而不会选择才一咬牙弃文从武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化学知识干起毒品生意。醉鬼黑手党的学问放在学术界其实都蔚为可观,何况放在黑道上,更可谓绝对算得上饱学宿儒了。 向来喜欢轻蔑其他黑道分子没文化的醉鬼黑手党,当然受不了像九鬼胜这样不但在自己面前装蒜,还反过来轻蔑自己的行为。于是他便一时冲动做下了那件足足后悔了下半生的事。醉鬼黑手党劈手从九鬼胜手中一把夺过他正在翻看的书,然后边高举着让所有人观瞧,边大声嚷嚷道:“来来来,你们都过来看看,什么叫作装蒜!根本就不认识意第绪语,还没事捧着一本书装样子,书都拿反了,字都倒着的,就你这么个玩意儿还配读书,你就配读个屁!就连书上字正反都不认识,还在这儿装蒜读书呢?你要装蒜还不如装蒜读报纸呢,至少你不会二到连报纸上照片的正反都会搞颠倒的地步!哼,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 醉鬼黑手党嘴中的“脸”字还没出口,九鬼胜已经飞起一脚踹到了他的脸上。再然后,就因为醉鬼黑手党当面揭穿了九鬼胜装蒜读书这件事,引发了一连串的后续事件。而后续事件最终造成的三个结果,第一结果就是贵为黑龙会大当家的近藤弘毅最后不得不为了九鬼胜向意大利黑手党、自己手下的几名武斗派和位于四本目的这家酒吧赔钱了事——九鬼胜虽然从不轻易出手,但一出手就是狠手,跟随醉鬼黑手党前来的数十名黑手党和试图阻拦他防止事态扩大化的黑龙会武斗派成员皆被他出手揍成残疾,事发酒吧不但被砸,酒吧的老板更被九鬼胜出手时恐怖的样子给直接吓疯了。第二结果则是从“四本目酒吧”事件之后,日本黑道上就再也没有人敢说九鬼胜装蒜了!至于第三个结果嘛,就是九鬼胜从此以后开始不再装蒜看洋书,而改成装蒜看洋文报纸了,而且所选的报纸都是有照片的那种。 按照脉搏计算了一下时间,九鬼胜觉得自己貌似又应该翻一页报纸了。在翻阅报纸的同时,九鬼胜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美得只能让人用惊艳两个字形容的染香。 只见黑发如云的染香,此时正在用那双位于如同远山般清雅的眉峰下、晶莹黑亮仿佛晨星的眸子,眼带笑意地看着九鬼胜。 被美得如诗似画的染香这样饶有深意地一看,九鬼胜表面虽然不动声色,但内心深处已经忐忑到不行,暗暗庆幸多年来他始终如一装蒜到底,至今日眼见着终于就要有结果了。 九鬼胜故作潇洒地收起报纸站了起来,走到美丽女子的身边,甩了甩他的长发。无数头皮屑开始随风飘舞。 “啊,染香,你没有觉得此时,当我们站在大海上向外望去,红尘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茫远而无趣吗?你们中国古人曾说,海到无边天做界,我想只有在咱们这种环顾四周所见无非海阔天空的地方,才会发现这样真实不虚的人生真谛吧!”九鬼胜一口气将他刚才想了好久的最能装蒜的词说了出来。 “呵呵。”染香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九鬼胜。曾经纠缠黑衣女人叶三的黑丝,在被染香再次注入真气后,开始仿佛一条条灵蛇般在染香的身体和手上游走。 “染香,你一次次地轮回在充满无穷战斗的修罗地狱中时,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充满了白云苍狗般世事无常、诗意难言的寂寞?”九鬼胜见染香并没像其他女人一样对自己的装蒜神态嗤之以鼻,不觉精神大振。不但嘴头不知所云、前言不搭后语的酸词继续喷薄而出,而且更在说出这段酸词之时,连续换了手托额头沉思状、双手插兜潇洒状、双手抱肩皱眉状等数种姿态。 在使用了众多姿态都始终找不到到位的感觉后,九鬼胜决定使用道具,制造出一种不羁的效果。 只见他一手撑在船舷上,一手拿着一只里面酒水颜色颇为可疑的红酒杯摇晃着,边用影子遮挡住阳光形成一个扭曲的剪影,边用他右手腋下根根挺拔、力争上游的腋毛倔强地以浓烈的味道污染了空气,右侧嘴角则不断努力向斜上方抬升,寻找到一个能让自己看上去显得不羁的位置,却由于始终找不到位,反而搞得他的脸看上去全然一派中风后遗症者的风采。 染香见此情景皱眉、皱眉复皱眉,同时眼神中亦夹杂着一丝惊讶。染香清楚地记得,此刻忽然出现在九鬼胜左手中的红酒杯,在之前明明被放在距离两人约有四五米远的一张桌子上。 “他是怎么办到呢?”染香在头脑中勾勒了几种操作方法,却发现每种办法皆不可能像九鬼胜这样忽然将远处桌面上的物体如此不动声色地取到手中。 莫非这一切都是跟九鬼胜本人的神秘武功有关?想到此处,美丽的女子忽然笑了。她的笑灿烂、甜蜜,间有女人的韵与媚以及小女孩的纯与真。 “不知佳人为何对小生发笑?莫非是想像秋香一样向唐伯虎三笑留情乎?”九鬼胜看着染香的笑,不免先是一愣,然后误以为他坚持不懈装蒜多年终于等到了那个可以欣赏他特别与独特的女孩。 “我这人一紧张就喜欢笑。有人曾对我说,一个人笑是为了松弛紧张的情绪。也有人曾对我说,笑来源于野兽撕咬前的露牙动作,一人笑是因为她看到了猎物。”染香掩着嘴边笑边说道。风神俊秀的她,此时美得宛如一株在春风中烂漫的桃花。 “嗯,很有思想,很有内涵!卿云里雾里说话的样子,很有我当年还是惨绿色少年在天涯放着风筝时的风采。”九鬼胜见平生第一次有女人愿意对自己说出十个字以上的话,顿时如饮美酒般飘飘然起来,为了进一步制造效果引起染香对自己的好奇心,九鬼胜当即一仰脖子将红酒杯中散发着异味的液体喝了个干净。此时陷入了某种近似单相思情绪的他,整个人甚至已经忘记了染香跟他之间正处于一种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 浪漫是好事,但是一个人如果多少年来,始终都找不到一条释放自己浪漫情怀的渠道,便难免会因为积攒了太多浪漫而整个人变得经不起一点暧昧。哪怕这一点暧昧根本似有若无。 “你喝的这红酒馊了吧?味道闻起来怎么这么怪啊?”染香奇道。 “我喝的不是红酒而是酱油醋,红酒只能让人醉,但同样颜色的酱油醋却可以让人动情品味十丈红尘中沉淀在岁月中沧桑与寂寞的情怀。而且酱油醋远比红酒便宜得多,哈哈,我这人就是这么幽默!”九鬼胜微笑着说出了他在内心深处孕育打磨了很多年的一番台词。 “哦。” “哦?在下如此较劲地幽默,佳人您不会只回给小生一声‘哦’吧?”九鬼胜见染香对自己用心良苦的行动只给予了如此轻描淡写的回应,全身上下仿佛一拳挥空般的难受。 “‘哦’的意思,就是人家知道了。哎,说起来你这人真是个特别的人——”染香幽幽地说。 “特别好啊!在下承认余天生就是一个性情中人。”九鬼胜连忙自认道。他曾经听说过,在女人眼中特别的男人,在恋爱时往往特别容易有戏。 “呵呵,你的确很特别。”染香边说边用她纤细的手指,又轻轻地拾弄了一下自己头发,将头发在自己的脑后打了一个结。她判断在接下来自己跟九鬼胜之间即将爆发的对决过程中,她应该再无像之前那样随意披散着头发潇洒作战的机会。 “是吗?” 听到九鬼胜的疑问,染香不由得笑得更灿烂了。她歪着脑袋对九鬼胜说道:“是!” 话未说完,染香已出手。只见她右手并指如剑,连环四招,一虚三实,急攻九鬼胜的双眼;左手合掌成拳,刚拳直击,目标九鬼胜的鸠尾穴。 鸠尾穴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为任脉之络穴,亦是人身体上的要穴之一。此穴若遭到武功高手用内力重击,轻则伤及动、静脉,重则危及肝、胆,甚至造成心脏急缩,使人血滞而亡。 就像每个美丽女人一样,美女染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往往就是要男人命的狠手。 第十九章 女人的选择 由于九鬼胜和染香之间的距离本就极近,加之染香出手之前毫无征兆,反而巧笑倩兮地媚去了九鬼胜的大部分心神。仓促应敌之下,饶是悍勇如九鬼胜亦不免吃了大亏。低下头用前额硬吃下三击染香攻向他眼睛的剑指,淡淡的血痕出现在九鬼胜五官的下方位置。但未等九鬼胜缓过神来,染香攻向九鬼胜脐上七寸鸠尾穴的刚拳又已到了九鬼胜的身前。眼见着自己对于染香这志在必得的一拳避无可避,九鬼胜狠性发作,一边暗运内力准备硬接,一边气运左手将红酒杯发力捏碎,以“漫天花雨”当作暗器向染香迎面打去作为还击。 “砰!”染香的拳头准确地打在九鬼胜的身上,发出了如击败革的闷音。九鬼胜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唰!”染香马尾后的发髻崩裂。染香本来垂至腰间的秀发,倏然如黑云般乍起在空中,蜿蜒伸展,将九鬼胜打向自己面门的酒杯碎片统统收入在内,化去了上面的力道。 虽然偷袭一击得手,但染香的俏脸不但全无喜色,反而凝结着异常的沉重。原来就在染香的拳头打在九鬼胜身体上的一瞬间,他身上的衣服忽然神秘地无风自鼓。鼓起的衣服更以一种含藏着圆圆相继、生生不息的韧劲,卸去了染香打在九鬼胜身体之上的大部分力道。 由于染香对九鬼胜偷袭,只是试探性质,所以只用了五成力道。不想竟又被九鬼胜的衣服卸去了七八成力道,所以染香这一拳真正对他造成的伤害不过只有染香真正出手实力的一成。 “毁女孩子容,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哦?”染香歪着头对九鬼胜再次露出了她巧笑倩兮、楚楚动人的样子。看她的样子就像刚才她的偷袭,只不过是一个狡黠女子的善意玩笑。 甲板上,九鬼胜的数名手下见九鬼胜吃了染香的亏,纷纷持枪在手,抄家伙就要冲过来为九鬼胜讨一个公道。 谁知九鬼胜本人却身形一晃,反而背对着染香双手一伸,挡在了众手下之前,大声嚷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啊?都给我闪一边去,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们别乱掺和行不行,行不行?你们难道还看不明白吗?这种事你们一掺和就说不清楚了!” 九鬼胜此举不但让黑龙会众人觉得他不知所谓,也搞得染香一头雾水。 “胜,你疯了,这丫头刚才招招下手都是要你命的架势,我们要为你讨个公道,你反而还护着她?是不是因为你刚才脑袋瓜子上让这个御姐戳了几指,所以整个人都糊涂了?”一位武斗派成员见九鬼胜这副敌我不分的架势,不免气鼓鼓地说道。 “屁话,她如果真是要我的命,我现在怎么可能还活着?我能真切地感觉到,刚才这位佳人在对小生我出手时,其实还颇有手下留情的。若不是她有心留情,我断然不会伤得如此恰到好处到终生难忘、刻骨铭心,而是会在无尽轮回里寻找她这个在生生世世伤得我最深的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黑龙会中人听着九鬼胜的话越发迷惑了。 九鬼胜却满脸放光,幸福、兴奋、兴冲冲地嚷道:“这还能是什么啊?你们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吗?我今天红鸾星动,今儿个在船上碰上了传说中最浪漫、华丽、美好的情缘,比武招亲了!这位来自国际刑警组织的佳人染香,其实在走上甲板的那一个刹那,就被我充满海国男儿气概的英豪之气所折服,放弃了跟我们敌对的立场,现在跟我动手,不过是女孩子面薄怕说明白了害羞吧!” “哎呀呀,这么好看的女子,竟然还会害羞呢,真是幸福死我了。”九鬼胜说着说着,头不自觉地向正在他身后凝神运气的染香回头深情地望了一眼,还顺便抛了个媚眼。 受了九鬼胜这堪称“回头一笑百怪生”的一眼,染香只觉得全身汗毛乍起,气血浮、躁欲狂,完全给恶心到心神失守的地步。在权衡了忍着恶心假装看上了九鬼胜而打他个冷不防的成本,和把话跟九鬼胜挑明了明枪明刀跟九鬼胜比个高低的成本之后,染香毅然决然地决定选择后者。 也许这个决定,根本就不算是什么选择。女人的本能告诉染香,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跟九鬼胜这样的人虚与委蛇,都肯定是一件足以让她后悔终生的事。 想到此处,染香不由得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九鬼胜你真的误会了。我跟你动手,真的只是单纯为了击倒你,然后争取把你劫持,好方便我能顺利带着胡林楠、肖锦汉以及《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和王蒙的《移居图》能够顺利离开——” 九鬼胜听到染香的话,却笑容不改地用兰花指隔空遥点了一下染香,道:“顽皮!” 这一指让染香进一步确认了自己在开打前跟九鬼胜把事情说清楚,是多么必要的一件事。中国武功分门别类多如天星,但基于能够心神平和守元于一。染香虽不知自己的武功跟九鬼胜到底谁强谁弱,但她却肯定以九鬼胜如此腻味人的言行,足以让自己在战斗时元神失守甚至走火入魔。 染香觉得自己再不跟九鬼胜说点狠话是不行了。 “九鬼胜,请你听好了,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我是肯定不会搭理你的。因为你这个人实在太爱装了,而且装得很拙劣,看着十分让人恶心!”染香收起了笑容,摆出了一个起手式。染香不笑的时候,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冷艳之气。 九鬼胜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他慢慢地低下了头。 几名黑龙会的武斗派成员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把九鬼胜继续当作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笑话,还是应该对他报以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同情。 “为什么?” “什么?”染香调整好呼吸,仔细观察着九鬼胜的一举一动。染香自知自己的话真伤了九鬼胜的心,恐怕过一会儿要遭到九鬼胜狂怒之下的攻击。 “为什么?你也跟她们一样,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骗骗我!”九鬼胜猛地抬起头来,血红的眼中全是热泪。 “因为你太恶心了!”染香心一横,决定彻底激怒九鬼胜,然后伺机寻找他功夫的破绽。 “臭娘们儿,老子弄死你!”九鬼胜怒吼一声向染香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染香忽然感到有一波波气劲从她脚下的地板向她袭来,直取她双脚能让人瘫痪的两处要穴——内踝尖直上三寸,足太阳脾经上的三阴交和足底的涌泉穴!气劲共分三波,而九鬼胜此时也正好向染香所在的位置跑了三步。 染香就在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关于从中国武林流传到东瀛忍者中奇功混元劲的传说。按照传说,九鬼胜若将他所修习的武当混元劲练到家,便可以将自己劲力随意转移到三丈方圆以内任何和运功者发生直接接触或间接接触物体之上。想到九鬼胜刚才隔空取红酒杯可能就是利用了混元功这种特性,暗运功力将杯子从远处桌面上发力弹入自己的手上,染香不由得暗叫一声苦。如果关于混元劲的传说是真,那么这个空间极其有限的走私船甲板无疑是九鬼胜最好的武功施展场所。在这个狭小场所中,九鬼胜几乎可以通过染香接触到的任何物体从各个位置向她施以种种攻击,但染香本人却由于跑不出九鬼胜攻击范围完全是避无可避。 第二十章 隐藏在脚下的凶神 世间的武功虽然有万万千千,但是除了九鬼胜所使用的混元劲之外,却绝没有任何一种武功可以直接从人的脚底发力攻击人足底的穴道。也正是因为行走江湖时,武林中人通常不会碰到像九鬼胜混元劲这样特别冷门的功夫,所以各门各派的前辈名宿不但从来没有留下过任何可以用来化解来自足底攻击的招术,更将双足用作绝大部分武术招式气行聚劲的基础。出招变化之时,更讲究个力由地起,以双脚肌肉蹬踹的力量通过一定身体肌肉配合,毫无损耗地传到手上,作用在敌人身上形成破坏。换句话说,练武之人不但在做任何动作之时,都会不自觉地双足用力,而且越是武功高明的人,一旦他脚底的穴道受袭,就会越直接地作用在他的脏腑和四肢百脉。 当年,九鬼胜之所以能单枪匹马地在四本目酒吧打废数十意大利黑手党和劝架武斗派,混元劲为他提供的这种近似剑走偏锋的独特攻击方式可谓是居功至伟。面对九鬼胜这一波波来自地底直奔足底的邪门攻击,通常武林中人只会有两个反应:或是自恃功力了得硬碰硬地生抗,或是欲借助腾挪之类的招数闪避。 但遗憾的是,无论硬接还是闪避,却皆无法化解混元劲这种以地面攻击足心的独特攻击。 若是硬接,虽然中国的武功博大精深,有鹰抓劲、一指禅这样练指的,有铁砂掌、朱砂掌这样练手的,有大力金刚腿、谭腿这样练脚的,有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这样练身体的,甚至还有铁头功、神鞭这样练头、练头发的,但遗憾的是,从来都没有任何一种功夫会意识到有目的地锻炼练武之人的足底。其实通常来说,练武之人的足底因为身体各方面机能都不错,反而远比一般人来得柔软,来得不受力。所以当练武之人以各自脆弱的足底面对九鬼胜发动的混元劲之时,百分之百都会在中了一击后,顿时溃不成军败下阵来。 若是想借助腾挪之类的招数对从地底袭来的混元劲来进行闪避,则结果往往更加凄惨,江湖中甭管何门何派腾挪的动作,亦都避不了发力之时的双足一蹬。由于九鬼胜发动的混元劲正好是从地底袭来,所以受袭者这发力一蹬无疑等于将自己的脚底反而送向了混元劲去承受攻击,进一步加强了混元劲对足底的打击。大部分武林好手在运用轻功腾挪之时,为了防止足腿部传来的力量不能遍传全身伤及腰部,所以常会协调自己的骨骼和肌肉让从自己后脑脑干部的脊柱尖到足底保持一个贯通状态。结果这反而给了九鬼胜从地底发动的混元劲一个通过攻击足底彻底破坏人中枢神经的机会。当年,“四本目酒吧”事件中被九鬼胜打疯、打傻、打瘫痪的人不在少数,便是与此有很大关系。 却说当年传授染香一身过人功夫的武林前辈,本人与东瀛武林可谓是素有渊源。虽然染香的这位家中尊长本人并不了解东瀛混元劲的具体修炼方法,但在当年向染香传授武功不时提及东瀛各个忍岩武功时,亦曾跟染香说过混元劲这种不可接、不可避的霸道之处。所以染香此时虽还不知应该如何破解正在向自己足底处射上来的混元劲,但亦避免了由于妄动、妄接当即败下阵来。 九鬼胜从地面攻向染香玉足的混元劲此时已经袭入了染香位于足底的涌泉穴和足踝处的三阴交穴。霸道的混元气劲在进入穴道后,不断地左突右攻,既似要循脉而上直坏染香脏腑,又似要在爆开穴道废弃染香的双足。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染香低声吟诵着老子《道德经》上的文字,猛地将心一横,双手举重若轻地在虚空中不断凝气画圆,然后猛地腰肢一软,两只手分别贴在了她两只脚的脚面之上,尽数将刚才形成的生生不息的旋转气劲顺着穴道注入了自己的双脚之中。 按照染香本意,她是欲凭借着自己本身的气劲,循着经脉逆攻而入,先在足底两处穴道处控制住九鬼胜发动的混元劲,再徐图化解。不想染香逆攻而入的气劲,凭借着生生不息、无始无终的太极之势,好不容易连打带消地将九鬼胜从地底攻入的第一道混元劲战成了个平分秋色。不想九鬼胜发动的第二波和第三波混元劲竟已从地面袭来。 三波混元劲在染香穴道内走马灯似的和染香用手掌注入自己足底的气劲混战在一起,染香气劲在硬挺了几个回合后,当即兵败如山倒。天性霸道的混元劲,在染香气劲溃退之时,更一不做二不休地兵分两路乘胜追击。除了一路自染香足底沿着双腿向气海处步步紧逼走势依然,更有一路循着染香刚才真气运行的轨道逆流而上,反攻入染香体内,一路斩将夺旗连克多处要穴,顺着手上的经络直向气海奔腾而去。 眼见着两路混元劲马上将先后攻入自己身上的气海要穴,染香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边染香正在后悔、感慨不已地思考着应对破解危局之道,但另一边九鬼胜却得理不饶人地在原地止住前冲之势,双手在头上握拳如锤,“呔”的一声连向船舱砸下了数拳,不断地发出混元劲,一波波地从地面猛攻入染香的足底。 见到此情此景,染香才明白男人真的是那种就算感情上受了再大的伤,亦不会完全失落理性的动物。原来九鬼胜刚才仿佛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袭来,竟然是一种为了让他能够成功用腿部发出混元劲暗渡陈仓偷袭自己的声东击西之计。 又是几道混元劲的气劲入体。兵分两路的混元劲,浩浩荡荡、雄浑翻滚,如怒涛击岸摧枯拉朽般地攻破了染香苦苦用真气坚守的最后防线,进入了她的气海。 气海穴不但是人身体上负责炼精化气的真气之源,更是以中华武功为代表的道家武术修炼之基——人体丹田的所在。所以莫说是像染香这样精修道家内家武功的练武之人,就算是一般略通内功的江湖中人,一旦气海大穴被人攻破,顿时会散了真气有死无生。 两道混元劲在染香的气海穴中撞在了一起,形成了如同爆炸般的急速膨胀,刹那间染香全身上下所有七经八脉皆受到了来自丹田气海处混元劲的强烈攻击。全身上下的毛孔处传来了宛如针刺又像炙烤般的痛感。染香知道这是由于混元劲瞬间将自己身体内的血液运行速度和血液内的含氧量提升了数倍所致,在这一刻,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所有血管的细胞壁在应对急速通过含氧量过高血液时发出的呻吟声。染香知道自己血管上的细胞壁终究是无法以正常的有氧代谢效率应对这些含氧量极高的血液,在细胞壁衰竭的那一刻,血液将冲破血管,而她本人亦将全身血管爆裂而亡。 “原来人世间所有的理想与愿望,真的都是颠倒梦想。”出乎染香的意料,在这个很可能是她人生最后一刻的瞬间,她并没有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心中被自己没能完成家族多年来宿愿的懊恼所充满。 与此相反,死亡的忽然而来,反而让多年来始终萦绕着她的一切都云散风轻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闭上了自己美丽的眼睛,无悲无喜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就在这一刻,染香无意识之间做到了道家武功心法所推崇的最高境界“清心寡欲、生死自然”。而也正是因为染香无意之间达到了冲破了生死执念的羁绊,真正达到了老子《道德经》上所谓的那种“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的复命之境,所以她竟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察觉到了气海穴内翻滚纠结的混元劲竟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更准确地说,是染香发现了一丝生机。 第二十一章 危机的意思是既是危险又是转机 若不是染香适才在面对生死时,一时尽抛执念还了自家心底一片碧海蓝天般的安详自在,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正在一波波分别从她手臂和腿足上经络进入她身体,然后直达气海穴中横冲直撞的两路混元劲,在彼此接触之时虽然不免发生激荡与排斥,但也许是因为两道真气同出一源,两道混元劲在相反相斥之外更有相吸相融的情况发生,不时形成了一个个染香最为熟悉,亦可谓是中国武功千百种内家武功皆不可须臾相离相背的永恒形态——阴阳鱼! 这是一个能够救染香命的重要发现。 原来中国武功成百上千种功夫,说到底皆需要遵循表里太极的这个基本原则。不但中国武功中种种形而外的功夫在技击格斗之时皆要遵循太极功法圆圆相继、无始无终的要诀,而且所有内功无不是与道家修炼丹术密不可分的修习法门,始终都要在引导气机之时讲究个阴阳互搏、生生不息。 此时染香气海穴内大量被九鬼胜注入身体的混元劲,若皆像刚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始终自行其是地横冲直撞,染香其实除了坦然待死之外,并无其他办法。但阴阳鱼气旋的出现,却给了染香一个按照以往内功修炼的经验,灵活因势利导地将两股处处透着戾气的混元劲化成一团于人身体无害之气的良机。 染香本就是极其冰雪聪明的女子,加上自幼便随着中国武林名宿修习上乘功夫,对于在气海丹田内引导练气,可谓早就是烂熟于心。 一念既起,染香当即调整呼吸在体内完成了凝神聚气、以意御气等一系列准备过程,迅速从一个个在两道混元劲相逢时不断地旋起旋散的阴阳鱼气旋中选取了一个,马上用自己真气加以引导,使这个阴阳鱼气旋始终在位于两道混元劲彼此交汇处的位置旋转不停,在旋转中将两道混元劲逐渐地彼此融合,最终不但成功地通过将混元劲在气海内运行形成规律,消解了混元劲本身在染香经络内横冲直撞的霸道杀意,而且染香本人更在这个阴阳鱼气旋不断地吸收混元劲壮大到足以控制进入她身体的混元劲后,所有奇经八脉中本来的郁结皆被混元劲打通,感到说不出的受用与舒服。 染香此时忽然明白了,为何一向讲究清静无为的武林名宿会发明出像混元劲这样强横霸道的中国武功。染香判断,武当山先修创造出这种可以在一定空间内无处不在隔空传力的混元劲,基本上是为了让自己体内的真气通过地面或其他载体有效地一分为二甚至一分为多,人为地在体内制造出可以用来打通经脉穴道的阴阳鱼气旋。至于像九鬼胜现在这样用混元劲跟人格斗比拼的,理应不是创制这种武功的武林前辈之本意。 染香在九鬼胜先后打入自己身体的数道混元劲尽被自己引导的阴阳鱼气旋吸收之后,双手自然而然地离开了一直扶着的脚面,做出了一个太极拳的起手式,然后一个错步,以一式野马分鬃,左右手在胸前互分后,右手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向九鬼胜的身上搭了去。 九鬼胜横行日本黑道多年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在中了自己这么多道的混元劲后,既没有双腿被废,也没有经脉爆裂而亡,反而还能出手向自己攻击的。眼见着染香以太极拳中最平凡无奇的一式向自己攻来,他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招架。 一咬牙,九鬼胜面沉如水地抬起双手,决定以天王托塔之势硬接染香递来的这只纤纤玉手。 染香白嫩的小手,落在了九鬼胜粗厚的掌心上。 双手一触即分。 染香喷出一口黑血。 退,再退,退至退无可退,直到她的身子抵在船舷上。 在染香的身体抵住船舷之上,船舷的金属栏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以染香的后背为中心,船舷上半径一米以内的金属皆扭曲旋转,形成异常狰狞的样子。 在染香急退的同时,九鬼胜却仍旧站在原地。 黑龙会众武斗派方以为九鬼胜在和染香交手的过程中占了便宜,谁知就在此刻,只见九鬼胜双臂上的衣衫和脸上眉毛虬须皆开始慢慢地飘落、散落、飞落,落、落、落,终落成一地尘埃。 若有人在此刻仔细观瞧尘埃落地的九鬼胜,你会发现不但他头上脸上变得须发皆无,就连两条在衣衫破裂后软趴趴露出来耷拉在身体两侧的胳膊,都因为汗毛落尽而显得白净了不少。 “刚才你我交手,你承受的打击应该远比我受到反弹之力要大上数倍。”染香抹去了自己嘴唇上的残血。 “不错。” “后退可以泄力,你为何不退?” “一个日本男人在女人面前,尤其在美女面前,只应该向前进,不应该往后退。何况我天生就不喜欢在敌人面前留下后退的形象。” “像这样为了保持一个形象而被废掉了两条手臂,你觉得值得吗?” “做男人要有原则,原则就是一种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坚守的行为。” “我不明白。” “哦?” “你刚才中我偷袭,也曾退过。”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没觉得你是我的敌人,而是一个钟情于我的女孩子。你既然打我,我就应该做出一些配合的反应,让你因为成就感而高兴。” “那你丢酒杯打我?” “你我刚才交过手。你觉得我刚才若是真有心用杯子伤你,你是否可以全身而退?” 染香看九鬼胜的眼神中,头一次流露出了尊重与敬佩:“九鬼胜,你虽然爱装,虽然是个日本人,但的确是条汉子。” “呵呵,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造型很像鸡蛋的汉子,怎么样,我很幽默吧?哈哈!”九鬼胜显然始终不是那种能给女孩子留下超过三分钟好印象的男人。 “命令你的手下,立刻离开走私船,回到你们的水警船上。你伤得很重,我不为难你。” “我说过了,我是一个有原则的男人。” “什么意思?” “你若是想让我和我的手下撤退,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杀了我。” 九鬼胜说完此话,当即人影一闪,来到同船的黑龙会众手下面前,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说出了一句让众手下倍感奇怪的话:“各位,今天胜可要对不住了!” “胜,你这话可是怎么说得,这御姐又不是我的人,你跟她过招,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啊!浑蛋,你要干什么,快把我们放下……”一位跟九鬼胜颇为相熟的黑龙会武斗派场面话还没说完,已被九鬼胜发动混元劲从地面上弹起直直地向染香射去。 在九鬼胜用双脚将混元劲发挥到极致之后,整个船上任何物品甚至众黑龙会武斗派本人皆成为了他用来弹向染香的武器。 “黔驴技穷,垂死挣扎!”染香在一掌打飞一名被九鬼胜弹向自己的镖师后,杏眼圆睁地瞪了九鬼胜一眼。 “别着急,一会儿还要给你特别惊喜呢!”九鬼胜运起混元劲,将两只行李箱射向染香。 “你还敢给我惊喜啊?你若是再发动混元劲偷袭我,难道不怕我照方抓药将你的混元劲凝成气旋还给你承受啊?我看已经没有了双手可用的你,可未必受用得起啊!”染香以太极的姿势连打带拨,将两只行李箱回敬给九鬼胜本人。 “啊!啊!”两声惨叫声响起。 九鬼胜双足传力,两名倒霉的镖师被他发出的混元劲弹起,正好挡住了染香反打回来的箱子: “都说是要给你惊喜了,如果那么容易就让你猜到,怎么算得上惊喜啊?” 说完这话,九鬼胜本想挤眉弄眼地做出一派山人自有妙算的姿态,但一想到自己头发、眉毛、胡子在内毛发都在刚才染香巧用混元劲向自己还击的过程中灰飞烟灭,无眉可挤的他只好强行中止自己做出一般的动作,结果反而整个人的表情越发地显得滑稽又狰狞。 随着九鬼胜不断地将众镖师和船舱内的物品射向染香,镖师身上掉落的零碎物品、大量易碎品破裂后形成碎片,使九鬼胜凭借着混元劲可以射向染香的物品数量上很快就增长到了一个染香根本难于应付的程度。 虽然染香亦凭借着过人的太极功夫,不断地将九鬼胜射向自己人或物还其彼身,同时还不时用她柔云般的头发,连裹带消地化解了大量被九鬼胜射向自己的细小物品,但是仍不时会被一些在空中由于彼此相撞忽然改变轨道的物品零星击中。 见此情形,染香不免暗自忖道:“看来这次我不出绝招是不行了。”边想边抽空挥动了始终缠绕在自己手上的真气黑丝。 “嘿嘿,妞,爷的惊喜来了!”与此同时,九鬼胜忽然怪叫一声。 染香抬头一看,只见黄白颜色一大片黏稠物质从空中向自己袭来。在仔细看清了这些物质的本来面目后,刚才面对生死关头都始终保持这一副静好面容的染香,不免顿时花容失色,脸色变得异常煞白。 鉴于此时两人的敌对立场,九鬼胜自称要给染香的那个“惊喜”,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什么惊喜,而是不折不扣的惊惧! 众多被九鬼胜和染香两人相互在空中用真气抛来抛去的黑龙会武斗派,早已憋不住自己胃内的翻江倒海—— 在他们再一次被九鬼胜当作道具以混元劲弹起反复地射向染香之后,其自制力终告崩溃。胃液混合着胃里尚未被消化干净的食物,开始不断地顺着喉咙逆流而上,然后带着强烈的味道势不可当地喷出。 在九鬼胜混元劲的催动下,这些黏稠的黄白色的液体很快便开始再次飞离了地面,夹裹在九鬼胜用混元劲射向染香的人体、箱子、武器上,在染香面前形成了一道散发着强烈异味的秽物墙。 当然,染香虽然武功修为颇高,对于这铺天盖地向自己袭来的秽物墙的反应,亦跟尘世间任何一个性好雅洁的精致女子别无二致,眼神中充满了强烈的惊惧、愤怒与无奈。 曾几何时,红尘中有一位得道高僧,在月下偶遇一位倾国倾城、阅人无数的东瀛名妓,随缘问了一个问题:“什么是男人?” 蹙眉思考了许久之后,这名东瀛名妓露出了既甜蜜又忧伤的表情。她气若幽兰地说道:“虽然很多女人都明白在每一个男人心里都始终住着一个长不大的男孩,但遗憾的是女人们却永远都无法得知你面前的男人何时会忽然变成一个孩子。” 答非所问的回答,却让高僧听罢后双手向名妓合十,露出了气韵祥和的神秘微笑。 染香很多年来一直都很喜欢这个禅宗话头,她觉得在这段高僧和名妓一问一道中,颇有一种仿佛阅尽了红尘中无数痴男怨女爱恨情仇后,自然生发的哲思。这让她可以偶尔暂时跳出日常平凡的生活,纯以审美的态度间或欣赏一下世间种种男子身上孩子气的天然与顽皮。 但无论染香如何能欣赏男人身上的孩子气和种种与生俱来的顽皮,她还是无法想象,这世间竟然真的会有一个像九鬼胜这样一名平日里装蒜到极致的男人,刚刚还在和自己你来我往一本正经地交手,转眼之间便做出了像眼前这样彻底超越了成年人行为底线的行为,拿出了一套完全雷同于小男孩拿着毛毛虫或秽物惊吓小女孩的臭德行,使出如此拙劣、低俗、肮脏、恶心的招数,来向自己展开攻击。 表面覆盖着大量秽物的会友镖局众镖师、行李箱、众镖师身上携带的武器,向染香越飞越近。虽然染香其实仍可以像刚才一样,可以出招将这些物体拨开抑或以太极劲还射向九鬼胜,但在心思数转之后,她到底仍无法做出如此重口味的行为。 为什么小男孩针对小女孩用的坏招,总能产生让成人嗔目结舌的效果。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小男孩用的这些坏招对付的并不是女孩子本身,而是女孩子与生俱来的天性。 第二十二章 吾主城府深如海 日本神奈川县琵琶湖边。远方水色清明潋滟,安土城断垣残壁旁的樱花红红白白含苞欲放。但当它们以艳艳的姿态进入满腹心事的黑龙会最高领袖近藤弘毅眼中后,便瞬间奇妙地幻化成了一种带有哀婉风致的景色。 “近江弟子同怜惜,我也无奈春归去。”在明媚的春光里,近藤弘毅徘徊在水边忘情沉浸在日本国民诗人松尾芭蕉充满了伤春之感的俳句里,脸上的表情如醉、如痴、如梦、如思。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寂寞志士乱世忧国之悲。 一辆黑色的防弹轿车停在近藤弘毅身后不远处。伴随着“啪嗒”一声响,跟随了近藤弘毅近二十年的贴身保镖上杉天从轿车走了下来。 “兄贵,‘那位先生’刚才给您打过来一个电话。”上杉天低着头,双手捧着一部手机,稳稳地站在近藤弘毅背后不远处。 “说。”近藤弘毅没有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他依旧继续着刚才那个让自己可以把目光停留在琵琶湖上空最高最远处的抬头望天动作。如果不是此时正巧有一阵风从湖面上刮过,稍稍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无喜无悲在时空中的形象跟一尊铜浇铁铸的雕像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他语气很焦急地跟我说,今早台湾地区的水警海上拦住了藏有咱们从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偷出来《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及其他作为掩饰走私文物的走私船。” “接着说。”上杉天在近藤弘毅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那位先生’还说,台湾地区的水警、同船的国际刑警跟走私船之间发生的猛烈交火,结果走私船船长和走私船上的全体船员都在战斗中身亡。” “嗯?跟水警一起行动的还有国际刑警?”近藤弘毅眼波向一侧流转,整个人若有所思,“没想到这些国际刑警的破案能力,竟然远比我之前预料的要强上那么多!上杉君,你一会儿去查一下,看看国际刑警组织中最近是不是又调进了什么咱们之前不知道的办案能手,还是说他们在这次办理《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案的过程中找来了什么高手帮忙。” “嗨,我一会儿就去查。”上杉天态度无比谦恭地答应道,然后脸色多少有点不自然地接着对近藤弘毅说道:“此外,兄贵,在‘那位先生’透露给咱们的情报中说,在国际刑警侦破《无用师卷》失窃案的过程中,一名叫胡林楠的华人编剧似乎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胡林楠?他竟然正好也在台湾吗?”近藤弘毅仿佛头疼似的用自己的拳头捶了捶额头,然后一脸无奈地苦笑着说,“没想到国际刑警这次为了迅速破案,竟然找到了他这么个让人头疼的家伙,那这么快找到咱走私船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上杉天见在整个日本权倾朝野的黑龙会会首近藤弘毅不但知道胡林楠的名字,而且好像还对此人评价颇高,不禁心内满是疑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上杉天一时忘形地向近藤弘毅问道:“兄贵,您难道也知道这个叫胡林楠的人?” 近藤弘毅没有回答上杉天的这个问题。他冷冷地用一种似乎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上杉天。 上杉天见此情形,当即心头一阵狂跳,冷汗湿透了衣衫,他知道自己问了自己不该问的问题——一个在黑龙会内很可能属于最高层人士才有权力知道的核心机密。 “兄贵,我刚才失言了。”上杉天浑身颤抖着躬身说道。 一段不算时间很短的安静过去后,近藤弘毅终于宛如叹息地对上杉天说道:“上杉君,没有下次。回去后,请把你小指尽快处理好交给我。”近藤弘毅的话说得很慢、很礼貌,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客气的感觉。 “非常谢谢兄贵您的关照,上杉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得知近藤弘毅最终决定不要自己的命,而是要他自斩一根小指以示惩戒,上杉天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仿佛要虚脱般的轻松。 “上杉君,毕竟你已经跟了我那么多年。”近藤弘毅轻轻地对上杉天摆了手,声音中有一种深刻的情感在纠结着起伏。 “兄贵,上杉明白!”上杉使劲地点了点头。 “对了,‘那位先生’还在电话里说什么了?”近藤弘毅的语气再次恢复到如同古井无波般的静谧。 “东条死了。” “嗯,死在国际刑警的手里?” 上杉天摇头道:“不,是‘那位先生’手下人干的。” “哦?” “据‘那位先生’说,在国际刑警和台湾地区水警攻打走私船的过程中,东条不敌国际刑警中的高手,失手被擒。之后,东条没能识破国际刑警的诡计,不慎泄露了藏有《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货箱的信息。因此,‘那位先生’的人觉得东条不够可靠,担心国际刑警通过审问他会查出咱们的真实身份和盗窃《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真实目的,便自作主张地杀死了东条。” 上杉天发现近藤弘毅在自己刚才说话的过程中,先是抿了抿嘴,然后又抿了抿嘴。跟随近藤弘毅多年的上杉天知道,这是近藤弘毅愤怒时才会出现的一种微表情。 “不知上杉君你对‘那位先生’这样的所作所为有何感觉?”近藤弘毅的声音依旧礼貌而温和,但是他的眼神却冷得异常吓人。 “我感觉到了他的嚣张、狂妄和自以为是。”上杉天回答。 “彼此尊重、相互信任、准确评估合作者的真实能力是任何合作得以长期良好存在的基础。选择正确的合作伙伴来进行合作,往往是决定着一个人或一个组织能否取得成功的关键因素。”近藤弘毅抬头望天,天空蓝得高远。他的这番话似是在讲给上杉天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近藤弘毅忽然转过头问上杉天道:“上杉君,你还记得三天前,我在静冈温泉给东条君饯行时,他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吗?” “他问的问题是,在他得手后怎么把《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带回日本。” “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一首诗,一首惠特曼的诗。” “你背背。” 滚滚的人海中,有一滴水走来,温柔地对我低语: 我爱你,我不久就会死去; 我旅行了很长一段路程,仅仅为了来看看你、摸摸你, 因为除非见到你一次,我不能死亡, 因为我怕以后会失掉你。 现在我们相遇了,我们看见了,我们平安无事了, 便放心地回到海洋中去吧,亲爱的, 我自己也是海洋的一部分,亲爱的,我们并非相隔那么远, 请看那伟大的圆球,那万物的聚合,多么完美呀! 可是对于我,对于你,那不可抗拒的海洋将使我们离散, 叫我们在一小时里各奔东西,却不能永远使我们分离; 别着急——只一小会儿——要知道我在向空气、海洋和陆地致意, 亲爱的,每天日落时,为了你。 “唉,位于台湾海峡北方的海上现在应该正洒满了落日的余晖吧!因为‘那位先生’的愚昧,东条枉死了。”近藤弘毅负俯手低眉地从上杉天身边走过,向不远处的防弹轿车走去。 载有胡林楠、染香和肖锦汉的救生艇被几名穿着台湾地区水警服装的壮硕汉子从走私船上放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中。 他们三个人之所以没有被这些假扮台湾水警的日本黑龙会分子杀死,只是因为近藤弘毅还需要借胡林楠三人之口让媒体和有关部门知道,在最后是台湾水警见财起意“窝里反”劫走了包括《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在内的这一走私船上的珍贵文物。 “一方面给台湾地区有关部门内部留下了足够导致彼此猜忌的种子,让向来热衷于内斗的有关部门有了一个彼此倾轧的借口。一方面将媒体报道的重点由《富春山居图》失窃案本身转移到了对所谓体制性痼疾的反思,同时还一下子解决了船上文物在以后销赃时的货物来历问题,甚至还可以通过借助媒体的大量曝光报道,让同在这条船上的部分假文物字画只因为跟赫赫有名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一起被劫而弄假成真,这真可谓是一条一石数鸟的好计啊!”胡林楠在突然想明白了刚才三人遭遇的所谓“台湾水警”哗变,根本就是盗宝首领整个庞大盗宝计划中一个早就计划好的组成部分后,不禁开始由衷地佩服起盗宝集团首领的老谋深算来。 回过头,胡林楠看了一眼此时正闭着眼躺在自己不远处的肖锦汉和站在甲板上的染香。肖锦汉在刚才战斗的过程中受了伤,血正不断地从他的额头上流出来。染香则呆呆地望着走私船渐行渐远,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彻底在海天交界处消失。 “爷们儿,难道我们费了那么大劲才寻找到相关线索,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现在就这么着被这帮孙子轻而易举地给带走了?”染香声音很沙哑,甚至带点儿哭腔。 “姑娘,咱们败了,败了就得认栽。” “难道我们现在就只能这样把两只眼睁得跟大眼贼似的傻站着,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那也不一定,比如我们可以选择不看,来,过来跟爷们儿我一起看看电影散散心吧!好莱坞大片,听说还拿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呢!”胡林楠一屁股坐船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姓胡的,你这人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啊!老娘我……嗯?你看的这是什么啊?”染香本想把自己一肚子的邪火都借机撒在胡林楠身上,不想在瞄了一眼胡林楠手机上的电影后却被一时的好奇心停止了行动。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啊,怎么样,这片子应咱们现在的景儿吧!”胡林楠转过头露出自己一口白森森的牙对染香笑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艳遇法云间 杭州西湖岸边,绿树掩映着一家小食铺。食铺内,几名北方来的客人正在为“豆花应该是甜的还是咸的”、“元宵馅儿应该是肉的还是芝麻的”、“过大年时应该吃饺子还是年糕”这样能深刻反映出中国饮食文化南北差异的“严肃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店里的伙计闲聊着。 由于这家位于西湖岸边的小食铺附近风水颇佳,所以近十年先后有不少中外名人的别墅或者私人会所建在了附近。或许是出于某种考虑吧,这家小食铺报刊架上不知何时也如北京的“金湖茶餐厅”或“金多宝餐厅”一样摆上了不少出版地是香港地区、台湾等地区的报纸刊物。 胡林楠此时正坐在小食铺中某紧邻窗户的位置上,一边吃着生煎一边随手翻看着自己手边厚厚的一摞繁体字报刊。 看到那件自己曾经被卷入其中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案,由曾经多次占据了多家媒体时政要闻版面显赫位置的热点新闻,变成了今天只在某地区性报纸上露出了一个边角的简短消息,胡林楠知道《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案一事,也基本到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阶段。 不管怎样的喧嚣热闹,到最后仍不免萧瑟寂寞。这不但是新闻发展变化的规律,也似乎是人生的一种规律。 说起来从胡林楠三人大难不死地在海上漂流了多日,终于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被一艘渔船发现后,直到现在有关部门也算是前前后后地为此案做了不少实事。他们先是处理了办事不力的肖锦汉的上级,然后又用投闲散置的方式变相惩罚了那个用几亿公款购买了一幅王蒙《移居图》伪作的所谓专家,最后在整个台湾地区警方内部进行了一次严格排查清理工作,有关部门的所作所为足以对媒体、对始终纠缠着自己问责的政敌以及对胡林楠都算是有所交代了! 总而言之,在台湾地区有关部门处理《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一案的过程中,唯一遗憾的不过是没有找回那幅失窃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而已。 似乎没有人再去继续追查那艘载着《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走私船后来去了哪里。似乎没有人再去追问盗宝者东条为什么会忽然在明明到处潜伏着他的同伙的走私船上离奇死亡。似乎没有人再去追踪《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案后隐隐透出阴谋味道的真相。似乎国宝《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在失窃后下落不明这件事跟各大媒体所津津乐道、反复纠缠报道的所谓体制性痼疾相比,却是整个案件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件事。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无比动人的春意,胡林楠不禁想到他本人刚才关于《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案所思所想的种种,真都像是一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无谓行为。 “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掏出钱把餐费留在桌上,胡林楠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甩去始终困扰着他的种种迷惑,种种跟《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案有关的迷惑。 西湖边的柳依然妖娆,灵隐路上的松依然挺俊,保俶山下看断桥,仍然是恰到好处的欣赏角度。 在周围怀有明确目的匆匆行走的中外游客的衬托下,不紧不慢闲适行走着的胡林楠,仿佛成了这个时代中莫名其妙的另类。 前方不远处灵隐寺方向的天空中,由红尘间各种千奇百怪的欲望燃烧而成的袅袅香烟正在不断地幻化消散,在胡林楠看来这情景简直就是对济公和弘一两位跟灵隐寺渊源甚深的佛门大师一生种种奇绝行为最好的注脚。 无论是禅宗,还是律宗,其实所欲破除的不过皆是我执与法执所形成的人天束缚而已。但古往今来除了少数敢于“波巅立足,悬崖撒手”的大丈夫外,到底没有几人不是生生世世在轮回中颠倒着各自痴痴错错的梦想吧。 又看了一眼灵隐寺,胡林楠到底还是过其门而不入,继续自己前往代表着人世间顶级低调奢华之所的安缦法云酒店。 过了灵隐寺走到底,左转往三天竺方向,过了法镜寺不远,在一条有个路标指示着往中国佛教协会的山路上去,过了小西天拱门,再步行片刻便到了由茶园中某古村落改建而成的世界顶级酒店之一——安缦法云。 在一个低调到不仔细看大部分人都会错过的门口,挂着一块用英文写着安缦法云的小木头牌子,这便是安缦法云酒店的正门。就像其他顶级的消费场所一样,最便宜的房间每日房价也要4000余元,高昂的价格使得安缦法云酒店富有一定的神秘感。 门口进去,小山路走到底就是一个不像接待柜台的柜台。安缦法云酒店的接待人员个个儿穿着打扮都像是蓄了发的和尚和尼姑,这难免让不少刚刚从灵隐寺走来的客人初见他们时,都差点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在一些佛教徒的眼里,像安缦法云酒店内接待人员这样的非出家之人却身着僧服,可谓是一种大不敬。但是从安缦法云酒店管理者的角度来说,让接待人员身着僧尼服装从而唤醒客人某种独特存在感的做法,却正可以达到他们长期以来为所有入住安缦法云的客人们提供一种世界上最富有诗意栖居之地的卓越追求。 世上的人都是走过红尘的旅客,所以每个人在酒店中需要休息的不仅仅只有肉体,还有各自疲惫不堪的灵魂。 跟接待人员微笑地点了点头,胡林楠绕过柜台走进了隐在后面的门。 门内,安缦法云酒店的房舍错落有致地坐落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四十七间格局形制不尽相同的客房,每个客房都有独立的院落,外部清一色都是混入秸秆、黄土遵古法炮制的黄泥墙。胡林楠所居住的客房屋顶隐隐约约地出现在芭蕉叶、树丛、大树和长满青苔的低矮石墙后,整个环境极为幽静,鸟叫虫鸣,溪水潺潺。 杭州安缦法云酒店原本是由一个坐落在群山与寺庙之间的小村落改建,附近都是茶园,一条小溪从村子中间蜿蜒穿过,没有改建之前是一个以种茶为生的静谧小山村。2008年,安缦酒店集团在将这个小村落改建成现在的安缦法云酒店时,所秉承的原则就是尽量融入周围原有的景观,并保持原来村落生活的人文面貌。按照设计了整个安缦法云酒店的印尼籍设计师原话:“这个村子已经很美了,所以我要做的,只是尽量保持它原来的样子。” 用上面穿着小竹节的钥匙打开房门,胡林楠走进了这间某投资方为了让他能够专心写稿而特别为他长期包租的房间。房舍内是极简的装修,在原来二层的阁楼拆除后,人站在房间内抬头可以直接看到高高房顶处新整修后衬着的草垫。 寥寥几件实用性颇强的中式家具按照古代大户人家居家布置的法度摆放在空间极大的房舍内,远处则有一张造型简单但是看起来很舒服的大床。 一阵风吹乱了悬挂在大床上方的柔软纱帐,同时将窗外的竹林摇曳出某种暧昧舒缓的节奏,近来因为困于文思而焦躁不安的胡林楠望着眼前这一幕,恍惚间竟生出了一种欲寻一位旖旎如梦的女子跟自己共赏此景的香艳心思。 在房间中写稿至筋疲力尽时,胡林楠无意间抬起头往窗外一看,只见金黄色的夕阳正照在根根修竹的节与节之间凸起上,于是乎他才发现红尘里的又一日大好光阴,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在自己敲击键盘的声音中沦陷成了过往云烟。 合上电脑,走入洗手间冲了个澡,胡林楠便走出了门。 从安缦法云酒店柜台右手边的小山路往永福寺的方向走上约5分钟,一条被栅栏遮挡、旁有小溪相伴的小路就是安缦法云赫赫有名的“中央大道”。安缦法云酒店附设的茶室就位于这条路上,从安缦法云酒店主体建筑群到灵隐寺之间的半途之中。往前一步是解脱,退后一步是繁华,安缦法云茶室这饶有深意的位置,宛如设计者故意布置下来的一个禅机。 刚刚走进安缦法云茶室的大门,一个胡林楠颇为熟悉的倩影,便犹如一道起伏在春水上的明媚阳光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空气中熟悉的香水味道,通过胡林楠灵敏的嗅觉,唤醒了他心中对于一个女子点滴的回忆。 “朴素就成了鱼刺鲍鱼过剩者的奢侈青菜,简单就成了褪尽繁华的繁华,没有仪式就是对隐逸之贵最好的理解,这是四两拨千斤的高级。”女子熟悉的声音在胡林楠背后不远处响起。 回过头,胡林楠看着女子纤瘦的背影,不禁露出了颇具深意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 樱誓 “跟日本其他赏樱胜地的樱花相比,日本九州熊本城的樱花,总让人觉得似乎少了几分凄美而多了几分壮烈呢!”近藤弘毅坐在如豪雨般坠落的樱花花瓣中,对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先生”的代表说道。 “那位先生”的代表闻言皱了皱眉,他一点儿都搞不懂明白正在和自己因下一步如何处置《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之事发生争执的近藤弘毅,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跟自己说上这么一句话。 “哦,是吗?我倒是觉得说起樱花,到底还是吉野公园里的樱花最为风雅!”“那位先生”的代表在随意地敷衍了近藤弘毅一句后,便试图继续两人之前进行的话题:“近藤君,我来之前曾问过‘先生’的意思。‘先生’的意思很明确,因为《富春山居图》背后隐藏的秘密实在过于重大,所以这幅被你们黑龙会秘密从台北‘故宫博物院’偷回来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必须立刻予以销毁。我希望你可以对此事理解,毕竟——” “吉野的樱花是很灿烂,但它们毕竟还是少了熊本城樱花的勇武之气。”近藤弘毅再次莫名其妙地高谈阔论起他对于熊本城樱花由衷的喜欢。 “近藤君,请你——” “兄贵说话的时候,请不要打断,耐心地听下去。” 就在“那位先生”的代表被近藤弘毅颇为奇怪的回应搞得有些不耐烦准备发作之时,近藤弘毅的贴身保镖上杉天用枪顶在了他的背后。 “熊本城樱花之所以是全日本第一,是因为这些樱花都生长在这座加藤清正公当年花了七年心血才建筑完成堪称杰作的熊本城附近,从而不知不觉沾染了加藤清正公忠勇过人的天性吧! “你看,整座熊本城的结构是何其雄伟壮观!而它远看宛如白鹤振翅欲翔般的飞檐设计又是多么的充满动感、多么的美丽动人!还有主城周围用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岩石完美组成的石垣城墙,据说连当年号称忍术天下第一的猿飞佐助都爬不上去。 “我想古往今来整个人世间除了出身平民武勇果敢的清正公之外,谁也不可能修建出这座堪称完美建筑的熊本城了吧! “从辅佐战国丰臣秀吉太阁在贱岳的激战中击败太阁的宿敌柴田胜家,成为当时天下闻名的‘贱岳七本枪’之首,再到后来辅佐丰臣太阁结束了日本自应仁之乱长达近百年的战乱,直到最后在太阁远征朝鲜的军队里担任前锋攻取全罗道,加藤清正公的武勇数百年来都是我们大和民族的骄傲。” 近藤弘毅在说完这番话后忽然一下子沉默了。过了半晌,他才仿佛从一个关于遥远的梦中恋恋不舍地醒来。 “请问阁下,你说清正公和丰臣太阁征服世界的伟大梦想,在今天是否该由我们这些后人来继承呢?”近藤弘毅笑眯眯地看着“那位先生”的代表和缓地问道。 无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那位先生”的代表心中隐隐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你们先生之前曾跟我说《富春山居图》本身不但是一幅堪称艺术珍品的名画,而且还是一张以秘密记号标示着宋王室宝藏具体藏宝地点的奇特地图。”近藤弘毅的脸上不知何时忽然多了几抹因为野心而生出的妖异。 “我们先生一向不妄语,他这样说自然有他这样说的道理。”“那位先生”的代表神色庄严地答道。 “这批宝藏中,不仅有一颗传说中象征着最高皇权的信物——传国玉玺,还暗藏着中华古老文明的最高智慧。所以,你们先生才请我设法从台北‘故宫博物院’中弄出了《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然后予以彻底销毁,以便将这条能帮助世人可以找到宋王室宝藏的唯一线索彻底切断。”近藤弘毅语气和缓依然。 “我们先生认为对于这种事最好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能够防患于未然,小心一点儿总是好的。”“那位先生”的代表越发地猜不透近藤弘毅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我一开始觉得你们先生说得对,但在这些天我却对这件事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近藤弘毅用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整个人一派阴鸷般的阴谋家之态。 “什么想法?”“那位先生”的代表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您说我如果能重新将离散了数百年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和《富春山居图》剩山图重新合二为一,是不是就可以按图索骥,根据整幅《富春山居图》上的信息找到宋王室宝藏呢?” “近藤君,请问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位先生”的代表在听到近藤弘毅竟然生出通过隐藏在《富春山居图》上的藏宝信息寻找宋王室宝藏的打算不禁大惊失色。 “做一名光荣的大和男儿,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继承丰臣太阁和加藤清正公当年未完的理想,找出宋王室宝藏和中华文明的最高智慧,以助我们大日本帝国更为蒸蒸日上!” 听完近藤弘毅语气十分平静地把这番充满疯狂味道的话说完,“那位先生”的代表全身上下衣服几乎瞬间被从他身体里渗出的冷汗湿透。神态平静的疯子总是要比狂态外露的疯子让人觉得恐怖。尤其当这个人竟然还是近藤弘毅——这样一个控制着全日本最大秘密组织的权势滔天的人物时,其疯狂起来时所造成的破坏力恐怕将是人世间最大的噩梦之一。 看着近藤弘毅越说越疯狂兴奋的眼神,“那位先生”的代表强撑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好吧,近藤君,我想你应该是对的。这样吧,你且待我回去后禀告我家先生,看看他是否愿意助您一臂之力。近藤君,我告辞了。”“那位先生”的代表说完话便转身欲走。此时他已看清自己今日绝无可能说服已疯狂状态之中的近藤弘毅让他清醒过来,当即决定不再跟近藤弘毅做任何的争辩,唯求近藤弘毅能就此放过自己。 本来顶在“那位先生”所派代表身后的枪,被上杉天抬高了一点儿,黑魆魆的枪管此时改为抵在“那位先生”所派代表的两眉之间。 “近藤弘毅,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忘了我是谁派来的,我们先生他本人又是什么身份的人,你又是什么身份的人,难道你还想干出不忠不义的‘下克上’的事吗?”“那位先生”的代表满面怒容、言辞激烈地直斥近藤弘毅。 近藤弘毅本人亦对“那位先生”所派代表口中的“下克上”罪名颇为顾忌,他定定地盯了“那位先生”所派代表很长时间。在这个过程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近藤弘毅,表情很明显地阴晴不定,谁都看得出来此刻在他头脑中正在进行着一番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 “如果我这样继续做下去,便会得到‘下克上’的千古骂名吗?”良久之后,近藤弘毅用他的自问自答打碎了这段熊本城樱花树下的安静时光。 “织田信长公不‘下克上’流放幕府将军足利义昭,不能开安土桃山时代!”近藤弘毅的声音渐渐地有点儿激烈了起来。 “丰臣太阁不‘下克上’取织田秀信而代之,不能先结束日本国内百余年的战乱,再远征朝鲜开启日本争霸世界的序幕。”近藤弘毅的声音显得越发的激烈。 “如果我今天的‘下克上’能够使日本一举崛起,让日本帝国再续曾经的辉煌,别说让我就此背上‘下克上’的千古骂名,就算是被永远打入十八层地狱中最痛苦的无间地狱又如何!” 看着近藤弘毅边流泪边咬牙切齿说话的样子,“那位先生”的代表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上杉君,给他看看咱们最近为了找到宋朝的这批宝藏所做的努力吧!”近藤弘毅轻轻地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吩咐贴身保镖上杉天道。 上杉天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从里面找出了一段视频,开始播放后,将手机交给了“那位先生”的代表。 “那位先生”所派代表才看了几眼手机上的视频内容,便开始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手机视频里的人,哦,或者说他是一个尚有些生命迹象的生物则更符合他的现状,曾经是中国浙江博物馆负责收藏《富春山居图》另一部分剩山图卷的工作人员。我必须承认他是一个坚强的人,不过他再强也不可能强过我唤醒大和民族武运的决心,所以他最后还是把他想说的和不想说的都告诉了我们。”近藤弘毅在说出这番话时,他的声音依旧礼貌且和缓。 “近藤弘毅!我以我家世代相承的高贵武士家族荣誉发誓,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做出任何背叛我家先生的逆臣之事!”“那位先生”的代表歇斯底里地嘶叫着。 “是吗?那我近藤弘毅就在这儿对熊本城樱花发誓,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任何事物能战胜我为国尽忠的决心!”近藤弘毅的眼神中不再隐藏源自他灵魂深处的野心与疯狂。 第二十五章 情欲·烟雨·江南 在初春的蒙蒙细雨中,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安缦法云酒店这世界顶级饭店的每个角落,和村子周围的青青茶园融为了一体。 胡林楠在烟雨朦胧中醒来,赤裸如婴儿般睡在他身边的女人却在如诉如泣的雨声中睡得更沉了。 从两人异地重逢胡林楠跟这女人打一个招呼开始,到现在两个人对对方来说皆再无任何身体上的秘密,发生这一切的全部时间加到一起不知有十个小时没有。激情后的疲惫感与间或抽搐的肌肉,让胡林楠开始像每次跟陌生的女人上过床后一样胡思乱想了起来。 在这个欲望横行的年代,做爱这件事其实早就不被限定一定要发生在某间或大或小卧室中,哪张或坚硬或柔软的床上了。沙滩、办公室的桌上、教室里、厕所、厨房、医院、KTV、广场、汽车上、飞机上、电影院、楼道、游泳池内、电梯间、音乐大厅等过去都有着一定明确功能性的场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都不知不觉地沦为了随时可能让两个人肆无忌惮以各种方式交换彼此黏稠体液的空间。 无处不在的寂寞,其实就是无处不在的空虚。毫无意义做着爱的人们,都做着毫无意义的爱,却试图在做爱——这件一方面唤醒强烈生命存在感,却又同时释放强大快感时抹杀所有生命存在感的事里找到自己存在的证据。 毫无意义,乐此不疲,一个关于现在人类生存处境的生动隐喻。 转过头仔细地观察着身边女人的身体,胡林楠发现在江南烟雨酝酿出湿润的空气里,女人胴体摸上去温润如玉,仿佛跟昨夜那个一次次试图用各种方法榨尽他全部欲望的身体全无关系。 此时,女人天然丰润硕大的胸部也由于整个人以平躺的姿势仰卧,导致了胸部内脂肪皆有所漂移,所以忽然间看上去小了不少,全无平日里处于坚挺状态时的情色感与成熟感。而女人在睡着时竟不自觉地并拢了她浑圆结实的双腿,又恰好以这个姿势遮去了她成熟如茵的黑色茂密所在,使她看上去仿佛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不,不是女人,而是女孩!一个宛如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未经人事孩子般单纯与美好的女孩。 睡着的女人不经意地把自己的大拇指如同婴儿般放入了自己的嘴里。 瞬间,胡林楠本已偃旗息鼓的欲望膨胀至仿佛要爆炸的坚硬。 窗外的雨,窗内的人,瞬间都幻化成了足以吞没天地的凶猛肆虐之态。 “我就知道你喜欢幼稚那个调调!刚才是我成心装的。”女人在胡林楠扑在自己身上时,睁开了她美丽的大眼睛。 强烈到完全不可抑制的愤怒瞬间充满了胡林楠的全身,替代了他的情欲。 狠狠地将女人整个儿翻了过去,胡林楠开始像野兽般嚎叫着,报复般地朝女人的深处奋力冲杀突击。 恨在很多时候,比爱更能激发出一个男人的情欲,一个多么可悲的事实! 女人也在叫,她叫声中有恐怖、有疼痛、有情不自禁的大欢乐。 一只造型精美的盒子从女人的坤包里掉了出来。盒子掉在床上,控制着盒子开合的按钮轻轻地撞在了床板上,一枚戒指滚落了出来。 胡林楠看了一眼戒指,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下身体已经被情欲熏染成桃红色的女人,眼里瞬间充满了深灰色的悲哀。 胡林楠伸手从床上拿起了这枚戒指,然后又把女人的身体转过来,好让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 “林雨嫣,请你嫁给我好吗?让我从今天开始直到永远,都作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疼你、爱你、呵护你、照顾你,可以吗?” 胡林楠故作深情地说完上面的这些话,便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戒指套在了林雨嫣的无名指上。 “我愿意!”林雨嫣紧紧地抱住了胡林楠,她的水晶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胡林楠背后的肌肉里,血流了下来。 胡林楠和林雨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属于过于成熟的人,也正是因此,他们都足够沧桑到能开得起这种男女之间最恶毒的玩笑。 雨收风息,阳光再次笼罩着大地。 在一起面对面地吃过了早点后,胡林楠和林雨嫣这两个在昨夜风雨中一次次跨过道德边界的男女,彼此心照不宣地很快恢复成了某种两个不算太熟的熟人在他乡偶遇时的那种颇为轻松的相处状态。 “雨嫣小姐,我之前净顾着跟您瞎聊了,到现在还没问您这次来杭州到底有何贵干呢?”听起来特正常的一句话,却正可以明确地向对方暗示自己的立场:我只愿意跟对方保持房间内肆无忌惮的床伴联系,但绝不想把这种关系带入房间外我们的各自生活中。 “哦,我这次来是代表一家拍卖公司跟其他几家拍卖公司竞标一件最近刚刚在某山西废弃煤窑中发现的一幅中国古画。”也是一句听起来特正常的话,但说话时所使用的专业语气,却暗中十分明白地打消了胡林楠问话潜台词中的顾虑。林雨嫣对胡林楠的回答其实很简单,其实就是一个字——“好”。 “对了,林楠先生,自从上次咱们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宝洞分手后,人家心里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想找机会问问你呢。”林雨嫣用反客为主的方式转移了两人谈论的话题,她似乎不愿意胡林楠多打听她工作上的事。 “你看,我左手无名指上没有戒指也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看起来我应该还没有结婚。”胡林楠一脸顽皮笑容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在林雨嫣面前转了转。 “林楠先生,你这样做,真是很讨厌啦,”林雨嫣嗲嗲地假装生气地娇嗔道,“人家真的有学术上的正经问题想请教你啦,你就不要再跟人家闹啦,好不好吗?” “行,你问。”胡林楠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怎么会有冲动跟一个这么能装嗲的女人上床。但是换个角度一想,自己之所以会很讨厌林雨嫣嗲嗲的模样很可能只是因为自己跟她已经上过床,所以才会对她这种嗲嗲的娃娃音彻底免疫。 “那天,你在告诉我们《观画图》‘画眼’处半开立轴上骑虎的红袍男子是孙思邈后,便直接告诉我们周亮工是想通过这个办法向你暗示杀死他的盗宝者是一名假扮医生的人。事后我查了不少资料,也能搞明白你为什么说骑虎的红袍男子是孙思邈,但是我却一直没有搞清楚你为什么可以从而推测出盗宝者是一名假扮医生的人?毕竟,当你推理出半开立轴上的骑虎红袍男子是孙思邈后,只能进一步判断出《观画图》这幅画所展现的核心事件是一名医生给他人展示画有药王孙思邈的画作,但我在这幅画里面看不出任何暗示着这名给人看画的大夫本人是假的这个信息啊?” “雨嫣小姐,在我回答你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且说说看,这幅《观画图》最大的特点是什么?”见林雨嫣真开始正儿八经地跟自己讨论起学术问题,胡林楠的男人自尊心多少有点儿小受伤。只要一对男女之间多少能有点疑似心动的暧昧,都绝不可能沦落到两人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学术问题的地步。胡林楠之前本来还以为林雨嫣除了把自己当作一个优秀的床伴外,多少是应该有点儿喜欢自己的。现在看来,这事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 林雨嫣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胡林楠此时微妙的心思,轻皱着眉头思考了半晌之后,才试探着回答胡林楠道:“《观画图》最大的特点应该就是画中画吧?” “聪明的漂亮女人。”胡林楠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那敢问姑娘,你知道画中画,还可以怎么表达吗?” “画里有画?话里有话!我明白了,”林雨嫣的双眼倏然间亮如晨星,使整个人透出了一种知性的美,她语气十分兴奋地对胡林楠道:“画里有画,就是话里有话!林楠先生,你的意思是死去的周亮工研究员,之所以选择这幅画来作为用以提示你杀死他的凶手的身份的载体,除了他想告诉你借助《观画图》身上有多处眼睛图案标志的画中人,提醒你杀死他的是一名医生外,还想告诉你他其实话里有话,千万还要进一步发掘他想通过这幅画传达给你的其他信息。” “跟以前比,你简直就是更加聪明的漂亮女人啦!”胡林楠嘴上的话虽这么说,但其表情却显然不是那个意思。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表情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我的亲姑奶奶啊,你咋才明白呢!” “林楠先生,您下面可以跟人家再详细讲一下,您是从这幅画上的哪些细节中看出来周亮工研究员借《观画图》向您传达的真正信息是杀他的凶手是一名假医生的吗?” “我是——”胡林楠开口正欲回答林雨嫣的问题,却忽然发现此时林雨嫣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后。 第二十六章 别扭 胡林楠回过头,发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一台平板电视,屏幕上此时正在播放着一条关于今天上午杭州市某拍卖公司的古画拍卖信息。据电视里的新闻介绍,即将被拍卖的古画是一幅从山西某废弃煤窑中发现的中国明代油画。 虽然大部分人都误以为油画是近代才传入中国的,但是现有确凿的文献记载表明,油画传入中国发生在明代万历(1573-1620)年间。 率先把油画带进中国的是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罗明坚,他于1579年(明朝万历七年)奉命来华到广东设立教堂。当他经澳门转入广东肇庆时,当地总督检查罗明坚所携的物品中发现了一些笔致精细的彩绘圣像。画笔精细正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油画所具有的艺术表现特征。因此,这些彩绘圣像画应是最早传入中国的西方宗教油画。1583年,罗明坚还在肇庆建立的圣母无原罪小教堂中悬挂圣母像,供信教民众参拜,开西方油画传入中国之先河。 继罗明坚之后,对推进油画【.文.】在中国的扩大【.人.】传播和转承影响【.书.】起关键性作用【.屋.】的人物是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他依靠自己精深的天文学、地理学、数学知识和成熟的儒学修养,发明自上而下的“文化传教”形式,在传播西方科学技术的同时,巧妙地将西方宗教油画及其铜版画复制品分送进呈给中国上层官儒和皇帝,引发了一连串西方油画转承影响效应。 中国本土画家投身油画创作亦是从明代开始。由利玛窦的中国学生游文辉创作的《利玛窦像》是到目前为止发现的最早的由中国人画的油画。 由于中国古代油画存世一向极少,所以这幅从山西某废弃煤窑中发现的油画,被许多专家认为应该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同时由于这幅油画在风格上呈现出某种中西绘画融合的倾向,所以这幅画本身亦在中国美术史和世界美术史上有着一定地位。 当然这幅画所呈现出的中西绘画技法相融合的倾向并不是孤例,近年来在澳门发现的《明代武将像》,画家以中国绘画线条勾勒、填色技法运用西方油画材料,尝试了中西绘画风格的交融,使作品既有西方油画材质美感,又颇具中国画人物写意神韵。然而,这并不是中西绘画融合的一个孤岛,澳门圣母雪地殿小教堂遗存的明末天主教《圣经》故事人物画,是用中国画勾线技法描绘西方宗教的壁画。1637年艾儒略在福州出版的《天主降生出像经解》,用线刻的方法复制西方铜版画,虽然减弱了明暗对比,却保留了西洋画的透视效果。可见,中西绘画表现形式的融合是明末西方绘画在中国转承影响的一个显著标志。 “你要代表你们公司买的就是这幅中国古代油画?”胡林楠一边看着电视上关于这幅中国古代油画的相关介绍一边问林雨嫣道。 “是。”林雨嫣回答得心不甘,情不愿。 “价格不算便宜,不过你们应该是看出来其他买家没有看到的该画的特殊价值,所以想捡漏吧?” 胡林楠见林雨嫣低头不语,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们在这幅油画上所发现的特殊价值,应该是跟位于画面左上方圆桌子上那本被十字架挡住了大部分的那本书有关吧?”胡林楠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林楠先生,你的眼光可是真毒啦!我们从这本书书脊上若隐若现的文字上推断这本书应该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国农业工业技术类百科全书——《天工开物》啦!你知道有不少学者都认为,17世纪整个欧洲的农业和工业之所以会有一个飞跃式的发展,都跟《天工开物》一书传入欧洲有关,但是关于《天工开物》确切传入欧洲的时间却始终都缺少实物证据,所以——”林雨嫣笑得很甜,甜得有点儿像包裹在苦涩药丸外的糖衣。 “不对,”胡林楠盯着电视上不时在新闻中闪过中国古代油画照片摇了摇头,他语调深沉地继续道,“你们之所以舍得出大价钱买这幅画,并不是为了向世界公开什么发现->小说下栽+wRshU。CoM<-,而是为了掩藏一些你们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信息。这幅画上面隐藏着最重要的信息,并不是被十字架遮挡的《天工开物》,而是十字架在《天工开物》封面处投下的阴影。” 林雨嫣双手紧紧地扣在了一起,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胡林楠转过身,仿佛询问似的问林雨嫣道:“十字架的阴影在《天工开物》一书封面上跟书上本来太阳状装饰性的图案,形成了一个不同于基督教十字架的异教符号。近年来,有不少阴谋论者和部分符号学专家认为,这个符号跟共济会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胡林楠!”林雨嫣的情绪有点儿失控。 胡林楠双眼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看在咱俩好过的分儿上,我求你别再说了好吗?而且就当我求求你,你能不插手管这幅明代古油画的事吗?”卸下了平日里故作可爱伪装的林雨嫣,身上有着女子特有的柔弱。 “那好吧,我还是别再这么嘚瑟了,一个人其实知道点儿乱七八糟的知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对吗?”胡林楠对林雨嫣笑了笑,他的笑有点儿涩,“乖女生,你现在还有兴趣听你胡老师把他是怎么从《观画图》上推测出周亮工想要传达的信息的这件事说完吗?”胡林楠以故作轻松的语气,试图转移话题来化解两人之间此时的尴尬。 林雨嫣笑着点了点头,她现在的笑像一颗药的糖衣被融化后剩下的苦涩味道。 “好,”胡林楠点了点头,然后故意拿腔拿调地说道,“那么胡老师我,就先带领大家重新对《观画图》画中的人物关系做一个简单的梳理。画面的主角是那位身披眼睛图案的医生,他身后支起的摊位是行医的医摊。他拿出一幅画有骑虎红袍官人的立轴,供几位来到医摊前的人观看。画有骑虎红袍官人的立轴是人所共知的医院标志,恰好处于团扇的正中间,暗示‘医’是整幅画的主题,老周则借此表示出盗取《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并杀死他的人应该有医生的身份。而装饰在医摊侧面的那个骑着黑色动物的小儿,则表明画中的医生还以儿科擅名。我个人结合我们在海上的遭遇,老周也许想通过‘小儿’这个概念向咱们表示杀死他的人是个‘小日本’!” “哦?这事儿是日本人干的?除了《观画图》上的小儿形象外,你还有其他什么证据吗?”林雨嫣显然对胡林楠的这一论断似信非信。 胡林楠闻言解释道:“当日,假水警在走私船上哗变后,我们便被他们驱赶到救生艇上自行离开。那天太阳还不错,所以在上了救生艇后,我用自己的手表通过太阳所在的位置,判断了一下东南西北的方向。也正是如此,我可以确定走私船和水警船是往日本的领海方向去了。” “等等,你竟然可以用机械手表根据太阳所在的位置判断出东南西北?”林雨嫣奇道。 “啊,生活小窍门罢了,做起来虽然很容易,但说明白却很麻烦,你自己有空上网查一下就会明白了。”胡林楠说完便不再对这件事再多做解释,继续就《观画图》上隐藏的种种信息梳理道,“画中医摊上挂满了各种植物。这些植物显然不会是普通的装点,而很可能是新鲜的药草。医摊伞盖的右檐紧靠团扇的右缘,下面挂着一个葫芦。葫芦可以装酒,也可以装药。古代的药铺就常常在门首悬挂一只葫芦以作招幌,暗喻‘悬壶济世’之意。《观画图》中药摊上悬挂的葫芦,系着长长的红缨,也可能是这一类的招幌。” “不是吧,连出现在画上的一只葫芦都有那么多的讲究?”林雨嫣虽然之前曾苦读了美术史多年,但是所接触到的中国画知识多半是以所谓的绘画风格、艺术特点、名家画作为主,其实很少能遇到像胡林楠这种能从一幅画上说出如此多内涵的人。 “嗨,中国不是一向都是一个特别讲究的大国吗?”胡林楠微微一笑然后接着道。 “对了,我上次回去后,特地想办法跑去看了你说的那幅传为明仇英所仿的《清明上河图》。我发现在这幅《清明上河图》中也有一个药铺。药铺的门口挂着‘道地药材’的牌子。柜台里头,三位伙计正在包装药物,忙得不可开交。药柜里和墙上挂满各种草药,其中还点缀有鲜艳的花朵,可见卖的是新鲜草药,在古代这种药铺应该称为‘生药铺’。” “不错,林同学你的确是个用功的好孩子。”胡林楠表扬似的捏了捏林雨嫣的脸。手感滑滑的、腻腻的,引人绮念。 林雨嫣则故意配合着胡林楠说道:“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林雨嫣在说“向上”二字的时候,故意把“向”字读得很像“想”字。似有似无的暗示,听得胡林楠不由心内一荡,同时也感叹道中国语言文字的博大精深。 林雨嫣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胡林楠,眼睛中的那种意思转瞬即逝。她继续道:“而在仇英仿作的这幅《清明上河图》上,还很有趣的是在屋檐还悬挂着一个类似蜥蜴一样的四脚动物,大概已经被风干制成了药物,正待出售。在药铺最左边的墙上,紧靠着‘道地药材’的牌子,挂着一串药草,药草的末端缀着两个葫芦,正是‘悬壶’的招幌。” “不错,你在仇英所仿的《清明上河图》中所注意到的细节,在《观画图》中也有类似的体现,”胡林楠顺着林雨嫣的话头接着道,“《观画图》中的草药摊虽然不是很大,但药草却也挂得琳琅满目,尤其使人诧异的是,在医生肩膀后面的摊面上赫然摆着一个正面的头骨,在它旁边桌角处也有一个侧面的头骨,头骨眼窝部分的黑色阴影清晰可辨。此外,在伞盖下的药草丛中也挂着一些类似骨头或龟壳之类的物品。这些头骨属于动物,就像是仇英《清明上河图》中药铺屋檐下的‘蛤蚧’,既能有效吸引潜在顾客的惊奇目光,同时也是上好的药品,《本草纲目》中就记载了好几种入药的头骨,有猫头骨、狐头骨、狸头骨、狗头骨等,其他以骨入药的方子就更多了。《观画图》中的正面头骨有着尖利的牙齿,大概就是狗头骨或狐头骨一类吧。” “也许吧。”林雨嫣心不在焉地答道。胡林楠背后的电视上再次重播那条关于即将拍卖明代油画的新闻,林雨嫣再次开始走神。 胡林楠不悦地看了林雨嫣一眼,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在《观画图》中一位集行医、卖药为一体的医生形象呼之欲出。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行医诊脉,而是拿出一张药王孙思邈的画像让周围的人观看。那么他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我又是从哪里看出《观画图》所描绘的并不是生活中真实的场景而是当时某处戏剧中的场景呢?”胡林楠偷看了林雨嫣一眼,发现林雨嫣的注意力并没有被自己的这番话吸引回来。 “《观画图》中有一位红衣人,他头戴扁扁的帽子,手持一柄团扇,姿态扭捏,两撇胡子朝天翘起,形象滑稽。哎,林雨嫣你是不是第一次啊?”胡林楠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半天,烦了。 “什么第一次?”林雨嫣一脸茫然。 “折腾时的尺度都那么重口味了,你还能有什么第一次啊?”胡林楠撇着嘴不屑地说道,“我是问你,这是不是你第一次作为拍卖公司代表竞拍艺术品啊?” 林雨嫣态度冷冷地答道:“这件事似乎跟林楠先生你没什么关系吧?” 胡林楠眯着眼睛看着林雨嫣,道:“从你的反应来看,我敢断言你肯定是第一次参与竞拍。哎,要不我给你这只愤怒的菜鸟讲讲,就拿你这次负责竞拍的艺术品来说……” “林楠先生,我回房了。”林雨嫣狠狠地瞪了胡林楠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小姐,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我跟你说,你最好别买这幅明代古油画,这幅油画它……” 重重的关门声响起,决绝地斩断了胡林楠的话。 第二十七章 蚀 衣冠楚楚的男人和衣香鬓影的女人,各自手持着印刷精美的拍卖品资料,成了拍卖场中一道道亮丽的风景。在拍卖师陆续拍出了几件各有其独特价值的艺术品以作为调动拍卖场内气氛的暖场之后,当天拍卖过程中的最大亮点——那幅绘有离岸货船的明代古油画终于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闪亮登场。 看着这件自己曾花费了多个日夜反复研究其真伪的艺术品,如今竟然是这样近在咫尺,林雨嫣紧紧握住示意牌的手不免由于用力过大而有些发白。胡林楠之前说得并没有错,这的确是林雨嫣第一次作为拍卖公司的代表参与艺术品的竞拍。其实在林雨嫣供职的那家文化艺术基金会内部对于是否要花大价钱拍下此画始终都存在分歧。最后这家文化艺术基金会的负责人之所以会同意林雨嫣的意见购进此画,则几乎完全是因为林雨嫣向基金的负责人表示她愿意为这幅画赌上自己在艺术品收藏圈子内的前途。 看上去甚至多少还有点儿小可爱的林雨嫣,天生就赌性极强。 “各位前来参加本公司拍卖行的朋友,下面拍卖的这件拍品……”站在最前面的拍卖师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拍卖场中的众人讲起了这幅中国明代古油画的相关信息。 林雨嫣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发僵的手腕,开始跃跃欲试,准备举牌。就在此时一道光斑飞速地从她的脸上滑过,林雨嫣回过头向着光斑射过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胡林楠眼戴墨镜嘴戴口罩地站在拍卖场的角落里。 想起胡林楠一向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和做事方式,林雨嫣一下子冷汗就渗出来了。结果还未等林雨嫣想出自己该对忽然出现的胡林楠采取何种应对措施,胡林楠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冲到了拍卖台前,拿出他事先准备好的单反相机,打开闪光灯对着那幅作为拍品的中国明代古油画就是一通狂拍,拍完之后立刻转身就跑。 拍卖场中的所有人一下子都被胡林楠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惊呆了。直到胡林楠冲出大厅之后,才有人开始高声叫起来:“抓住刚才那个人!” 数名保安从拍卖现场不同方向冲了出来。但还未等他们正式对胡林楠展开追捕行动,拍卖现场中却出现了一阵宛如海浪般的喧哗声: “你们看画!画!画变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刚才还是好好的一幅油画,现在竟然变得好像让一层白色的雾气罩住了一样?” “刚才那个小子到底对这幅画做了什么?” “不是那个小子干的啊,是画本身的物质在强光的作用下发生了光化学反应!” 越来越多的人拿出各自随身携带的数码设备,打开相机的功能朝着部分区域变成惨白色的拍卖品开始拍照。瞬间过后,这幅本来色彩艳丽的中国明代古油画,便在闪光灯的阵阵摧残下,变成了一张上面只剩下布满了乳白色结晶体的布。 “好险!真的好险!如果不是他为了我冒险跑来,用这种方法提醒我,那么我——” 林雨嫣想到此处已不敢再想下去。一层接一层的冷汗不断地渗出来,最终湿透了林雨嫣身上的那套高级套装。 直到傍晚时分,林雨嫣在灵隐寺三生石附近的茶馆中终于找到正在一个人品着茶的胡林楠。 一个人喝茶的胡林楠面前摆着两只杯子。 他显然是在等她。 远处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正连续不断地从西湖岸边一阵阵传来,似乎是在以让人不忍倾听的声音,诉说着十丈红尘间无处不在的危险与变故。这让林雨嫣忽然觉得自己此时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胡林楠面前,慢慢地喝上几杯好茶竟也是一种岁月静好般的幸福。 眼前的这名才情非凡、风流不羁的男人,跟林雨嫣成熟稳重的未婚夫比,显然绝不算是一名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跟他在一起,林雨嫣就总能找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全感。也许,从见到这名男子的第一面之时,她已经看出这名男子是真正的人间情种,相信他不管在何时何地都会用他特别的方法去保护那些跟他有情的女人。 胡林楠拿起电热壶将滚开的水注入了林雨嫣面前的杯子,期间电热壶随着胡林楠的手腕很绅士地高低起伏了三次。 茶道中的问候礼——“凤凰三点头”。 林雨嫣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汤,然后语气淡淡地说道:“不错的龙井,但不是最好的龙井,改天我请你喝最好的。” 大恩不言谢,因为这人世间所有让人能回味的好,往往都一切尽在不言中。 胡林楠淡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聪明如胡林楠这样的男人,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男女谈情,贵在留白。 “你是怎么知道这幅明代古油画会发生化学反应的现象?”林雨嫣用宛如春葱的玉指不断地围绕着瓷杯边缘打转。 “我只是觉得这幅画会发生化学反应的可能性比较高而已。”胡林楠看着自己杯子中摇曳生姿的茶叶,觉得它们很美。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毕竟,化学反应现象常见于绘制在18世纪以后的画作。容易导致化学反应现象发生的,以亮光漆代替油来溶解颜料的新技术,也是在18世纪后才被发明进而开始广泛使用的啊。今天拍卖的中国明代古油画应该是17世纪初的作品,在那时候中国本土油画家绘画时所使用的应该都是天然材料。按说这幅画应该不会发生化学反应的啊,毕竟那可是没有任何化学添加剂颜料的时代啊。” “小姐,你忘了这幅油画在被发现前,一直都被保存在煤窑附近了吗?煤窑空气中的硝化物气体一向就比较多,而硝化物气体在温度和湿度的作用下,便会溶于颜料中的水分变成,置换出颜料中的硫化物。所以你可以把这幅中国明代的古油画看成一件长期结晶化的产物,也正是因此,这幅画才会在受到闪光灯强烈的照射后,瞬间就会产生白雾。”胡林楠不慌不忙地对林雨嫣解释道。 “哎呀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今天真是吓死我了!”林雨嫣伸了个懒腰,“林楠,我不想喝茶了,咱们去干点儿浪漫的事儿放松放松怎么样?” “好啊。”胡林楠发现在经过拍卖场事件后,林雨嫣跟自己讲话的方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嗲不装,痛快爽利,胡林楠相信这才是林雨嫣本人的真性情。 “那一会儿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林雨嫣拿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什么你那儿、我那儿的啊?甭老琢磨那些破事儿,走,跟我逛街去!” “啊?逛街?”胡林楠的回答让林雨嫣不由大吃一惊。 胡林楠站起来时无意间看见自己手机上有十多个肖锦汉的未接来电。他估计很可能是《富春山居图》又有什么新消息了,所以肖锦汉才忙着找他帮忙。但这人间毕竟向来都是良辰美景从来少,更何况如花美人更难得,所以胡林楠也就没有回肖锦汉电话。 在西湖岸边的步行街上,胡林楠和林雨嫣两人手牵手在月光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人生在世,我们可能会遇见爱、遇见幸福,但最难得的还是遇到真正的浪漫。 走过路边一系列表现早年间杭州人家庭生活的雕像,林雨嫣忽然如同小女孩一般喜滋滋地摇晃起胡林楠的手臂道:“林楠,人家也要你给我讲故事。” 胡林楠顺着林雨嫣眼神流转的方向一看,只见雕像中正有一组老人给孩子讲故事的雕像。方明白林雨嫣是被这组雕像引发了小孩子的心性。 “好吧,那我给你讲点儿什么呢?”胡林楠故作思考之态,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嗯,有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讲的什么呢?” “讨厌,林楠,你不带这么糊弄我的。”林雨嫣很风情地打了胡林楠一下。 “好,既然你不喜欢这个故事,那我就换一个故事讲给你听呗!话说,中国台湾台北市士林区至善路二段221号,台北‘故宫博物院’,11时23分。与主体建筑通过长廊天桥相连的阳明山藏宝洞内,年高德劭的资深中国书画研究员周亮工跌跌撞撞地扑向他所见到的离他最近的一幅画。” 林雨嫣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就明白了胡林楠现在跟自己所说的故事,竟然就是他们两人因此而结缘的《富春山居图》失窃案。 “你这人比讨厌还讨厌!”林雨嫣又狠狠地给了胡林楠一下。 “哎哟,”胡林楠捂着胳膊假装吃疼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下面我开始认认真真地讲一个好故事给你这个小姐听好不好?” “受伤害太深了,不信任你啦!就你这无可救药的德性,谁知道你又会讲出什么不靠谱的话来,哼!”林雨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转,道,“要不林楠你把你对《观画图》的分析全部跟我说完吧!之前不是场合不对,就是时间不对。现在总算是时间、场合都对了!” “最重要的是人对了。”胡林楠点头表示同意。 “你这人啊,可真会聊天!”林雨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神一暗。 “对了,小姐,上次我说到哪儿了?”胡林楠猜林雨嫣因为自己刚才那句话,勾起了两人此时虽你侬我侬地好,但说到底不过是露水姻缘,忙设法转移话题。 “你上回说到《观画图》中有一位红衣人,他头戴扁扁的帽子,手持一柄团扇,姿态扭捏,两撇胡子朝天翘起,形象滑稽。”林雨嫣镇定心神,片刻方回忆起胡林楠上次未说完的话头。 “对,这名身上有不少花纹,仿佛穿着一身紧身斑纹服的红衣人,便是我推测《观画图》上所绘画面并不是真实的生活场景而是某戏剧中场景的重要线索。”胡林楠道。 “哦?” “这个形象是杂剧中的小丑,在剧中起着插科打诨的作用,他身上的花纹其实是文身。宋代以来,文身就在世俗百姓中盛行。由于文身的人中有不少是市井混混之类,因此戏剧中的滑稽角色往往也会用文身以示身份的卑俗。在被称作《眼药酸图》的那幅画中,与眼科郎中演对手戏的那位滑稽丑角,胳膊上也露出刺青。演员的文身我们也可以在我之前提到过的宝宁寺水陆法会画中看到,里面有一位光着膀子的演员,每只胳膊都文着一条云龙。《观画图》中的红衣丑角身上所文的很可能也是龙纹。也正是滑稽演员的出现,暗示着《观画图》的画面是一出戏剧表演。”胡林楠不紧不慢地解释。 “就凭一个出现在画上的戏剧演员,你就断定《观画图》所描绘的场景是某戏剧的片段,会不会太主观了呢?毕竟戏剧演员也是会生病的人,他们生病后也会去看医生的啊!”林雨嫣对胡林楠的话半信半疑。 “我这么说,其实是有历史方面依据。”胡林楠进一步解释道,“从宋代以来,绘画与戏剧之间就有紧密的联系。《眼药酸图》就是典型的例子。绘画所表现的杂剧,大多是一些情节简单的滑稽剧。我想《观画图》大概也不例外。剧中有五个人,除了搞笑的红衣丑角,医生是领衔主演,而一前一后手执孙思邈像的两人则是主要表演者。你仔细想想,那两个人的形象是不是也比较滑稽,不太像现实生活里面的人呢?” “你一说,好像还真是。”林雨嫣一边回忆着《观画图》上的画面,一边点了点头,“那名手拿画轴上部的是一位道士,明明是位胡须老长的老头,但却偏偏模仿童子把头发拢在脑袋两侧结成两个小髻。而他对面手执画轴下部的人,则扎着一个奇怪的头巾。” “不错。此外相关文献记载也可以作为我做出上述判断的旁证,有关医生的杂剧在元代以来就有记载。陶宗仪《辍耕录》中记载的‘诸杂大小院本’中就有‘医作媒’、‘双斗医’、‘医五方’等名目,应该都是以医生为主角的滑稽戏。在现在保留下来的元杂剧中,也常可见到对医生的调侃,嘲讽他们都是庸医。譬如《降桑蔡顺奉母》中有两位医生,一叫‘胡突虫’,一名‘宋了人’,两人治病,‘活的较少,死者较多’。在古代百姓心目中,古往今来医生少有正面形象,一直到清代人编纂的《笑林广记》中,还可以看到许多讽刺庸医的笑话。” “既然《观画图》中的所有人都是演员,换句话说,在老周临死前所留信息中被暗示为身份是医生的人,也必然就是他人假扮的,也就是说杀死老周的人是一名老周能够明确确认其身份是一名假医生的人。” “没错,也正是根据这一重要线索,我们查到了事发前几日以医生身份跟老周接触过的日本盗宝者东条。” “林楠,你真厉害!” “昨天夜里人家前前后后折腾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你这句话吗?早知道三言两语显摆知识就行,我用得着累得腿肚子都转筋了吗?”胡林楠假装哭丧着脸道。 林雨嫣被胡林楠一番话说得双颊泛红,连忙转移话题:“你知识那么丰富,就不能看出《观画图》中的所画的场面出自哪一出戏啊?或者这幅画除了你之前说过的那些信息外,还有没有其他可能对我今后从事艺术品鉴定有帮助的知识?” “小姐,没想到你还真挺好学的啊!得了,我干脆把我能想到的事儿,一股脑儿都跟您交代干净了吧。”胡林楠打趣道,“画的是哪出戏,我是看不出来。我估计《观画图》中画的是哪一出杂剧,现在已经没有人能看出来了。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画中的医生并非是遭到滑稽嘲弄的反面典型,而是一个正面形象。他的装扮和道具都十分专业,他不但行医,而且还卖药,是个一本正经的医生,毫不滑稽。所以看来画家并非是要对医生进行讽刺,而是要对其医术和治疗手法进行赞扬。画中的医生向左侧立,左臂上挽着一块红布,或是一件红衣,左手伸出,捏着一个片状的方块图形,上面有图案。医生手捏的这个图形像是画在方形纸片上的一道符。古代的医生除了用望、闻、问、切的医术为人治病,还有一种依靠咒语、神符驱邪祛病的神秘方式,被称作‘祝由’。” “祝由?不就是跳大神儿吗?古代中医还干这事儿啊?”林雨嫣奇道。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不过你也可以把‘祝由’之术当成一种心理疗法。”胡林楠略一思考同意了林雨嫣的看法,“元代时,医学分为十三科,其中最末一科便是祝由书禁科。在元明两代,祝由书禁科都获得政府的承认,是医科之一,直到清代才从正式医科中删去。所谓‘祝由’,有病者对天告祝其由之意,‘书禁’就是以符咒治病。符是道教的符篆,在纸或木板、布帛书上写上含有神秘意义的文字或图案,将纸烧成灰吞服,或将木板、布帛悬挂、携带,据说便可产生治病的效果。由此来看,《观画图》中的医生手臂搭着的红衣大概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一道符。而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手臂上搭着一件红衣,红色乃是辟邪之色。他拿着符篆的手伸向画面中心的孙思邈骑虎画像,不由得让人思考二者之间是否会有某种联系。 “作为药王,医生的祖师之一,医铺中供奉着骑虎的孙思邈像,所起到的是震慑和保佑作用,换句话说,看到他药王老人家的画像,当时的人便可能会觉得自己与药王同在。出现在《观画图》中的孙思邈画像立轴,正在被两人打开,所表现的正是‘看’的动作。这幅画处于画面‘画眼’位置,暗示着观看药王骑虎画像,是画面所要表达的中心内容。通过‘看’药王像来驱病除邪,其功效恰如医生手持的那道画有图案的符一般。 “作为一柄日常所用的团扇,我个人觉得《观画图》选择‘医’的主题,含有欲借此扇辟邪祛病的吉祥含义。这柄团扇的使用者或许相信平时随身携带这把扇子,不时看一下画中的药王,将会保佑自己的健康。” “呵呵,没事儿带把上面有药王画像的扇子就以为可以让自己辟邪袪病,中国古代人还真天真得可以啊!”林雨嫣呵呵笑道。 “现代人还不是一样天真,以为弄块上面有着小小钻石的戒指,就能套住——”胡林楠忽然不说话了,他知道由于一时毒舌上瘾他刚才失言了。其实跟他一起在杭州御街坊并肩漫步的林雨嫣,恰恰就是一名被他人用钻戒套住的女人。 林雨嫣放开了自己拉着胡林楠胳膊的手。 烟火易冷,夜露寒湿将繁华热闹的南宋古街凋零成灯火阑珊。 西湖水含情脉脉,行走在西湖边的两个人也如同水流般含情脉脉。 不知不觉,路尽头的灯火处,已是林雨嫣在杭州居住的酒店。 “林楠,你上来坐坐吧。”林雨嫣轻轻吐出的这句话,似乎耗去了她所拥有的勇气。 “不了,这样一个完美的夜晚,应该有一个完美的再见。”胡林楠轻轻地在林雨嫣额头上一吻。为了克制身体内宛如巨兽般的欲望,他几乎耗尽了自己的力气。 “昨夜在你心里,难道不完美吗?”林雨嫣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 “完美,但你能给我的完美肯定不止是一种形式。”胡林楠心里虽然很乱,但他却依旧知道该怎么回答。 “拍卖会结束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说我们在以后还会相遇吗?”林雨嫣低下自己的头,她的颈部如天鹅的长颈般白皙柔美。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两天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其实倒是‘世间一切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这句话最完美的注脚。”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开始的方式,我们之间故事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我总是觉得人其实不止是活一辈子,在前世今生生生世世不断的轮回里,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就算没有发生过早晚也会发生。” “抱抱我再走。” “不抱了,一抱我就离不开了,这我是知道的。” “你昨天在安缦法云茶馆中一见到我不就想抱我吗?现在怎么了?怕了?” “很多事已经改变了,所以爱的方式就必须得变一变。” “你说什么?爱!” “对,爱!” “真可怕,但我竟然想同意你使用这个词。” “如果爱是一个可怕的词,该多好啊——” 夜深而沉寂。 一个男人落寞的身影如鬼魅般地走过西湖。 安缦法云酒店接待柜台处的接待员告诉夜归的胡林楠,有一男一女到酒店找过他。在接待员对找他的这一男一女两人外貌做了一番描述后,胡林楠断定这两人应该是肖锦汉和染香。胡林楠隐隐感觉到最近可能又出了什么跟《富春山居图》有关系的大事了。事情如果不够大,绝不能让肖锦汉和染香两名国际刑警兴师动众地亲自登门拜访。 但是黯然销魂的情绪,却让胡林楠此时什么都不愿意管,更什么都不愿意想。 手机不断地振动着直至彻底没有电。胡林楠躺在床上发现辛勤的服务员已将床单和枕套换过了,来自洗衣液的薰衣草味道彻底代替了昨夜林雨嫣留下的淡淡体香。 闭上眼睛,全身放松,昏昏睡去,以梦为马。 流浪在意识与潜意识的荒原上,胡林楠遭遇了艳丽香艳的彼岸花——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开无叶,叶茂无花,花花叶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不问明天聚散,不问缘深情浅,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 清晨,胡林楠一觉醒来忽然如大彻大悟地明白,昨夜自己对林雨嫣自以为是地成心错过,到底是多么愚蠢的事。 想起林雨嫣说过她下午就要离开,胡林楠当即胡乱从旅行箱中摸出几件衣服穿上,便逃一般地跑出了安缦法云酒店。 今生既然有缘遇见,就算露水相亲,到底也要比那些在轮回中苦苦追寻、念念不忘却只赢得寂寞回响的苦情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吧! 手捧着一大把鲜花,胡林楠敲响了林雨嫣的房门。 “谁?”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未等胡林楠考虑好自己该何去何从,林雨嫣房间的门已经被里面的男人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肖锦汉。跟上次见面时不同,此时肖锦汉右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男款的钻石戒指。一枚跟林雨嫣坤包里那枚女款订婚戒指一模一样的戒指。 第二十八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都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但是人与人之间微妙难言的缘分,却总让一些明明可以避开交集相安无事的人,总是不知不觉在时空的独木桥上恍恍惚惚地相对而来,直到彼此狭路相逢,惊觉对方的存在,才一身冷汗地发现:“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把你撞,我把你踩,本非冤家,奈何路窄!” 在吃惊地发现情人林雨嫣的未婚夫,竟然就是那位跟自己一同在《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案中并肩探案的国际刑警肖锦汉后,胡林楠刚才还满心因爱因欲的欢喜,顿时化作了一身透出阵阵寒意的冰凉冷汗。 当日,在走私船上胡林楠曾见识过肖锦汉只不过近身一击就把盗宝者东条壮硕的身体变作一摊烂泥的手段,亦领教之后肖锦汉三人在不慎喝下哗变水警下药的饮料后,肖锦汉宛如困兽犹斗般打倒十数名手持长短家伙围攻之人的雄风。更何况肖锦汉在国际刑警组织里,似乎一向都以可让最倔强的犯人屈服开口而闻名。 一想到多亏自己昨夜临时犯了文人的矫情劲儿,所以才没有选择跟林雨嫣颠鸾倒凤,否则此刻铁定会被肖锦汉捉奸在床,胡林楠不免暗道一声侥幸。 “哎呀,没想到是胡兄你啊!我和染香去你住的安缦法云酒店,接待员说你人不在。我们后来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也不接。”肖锦汉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热情。 “锦汉,你站在门口这么久在干吗啦,都这么久了,怎么也不理睬人家?”林雨嫣嗲嗲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她说话时又像开始一派含娇带媚的语气,再无些许昨夜漫步时的秀丽清爽。 肖锦汉回头向房间内道:“哦,是我一个朋友,你原来在台湾也跟他见过。他叫胡林楠,是著名的编剧,我跟他有点儿话要说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许是因为跟林雨嫣恋爱的缘故,一向说话简短直接的肖锦汉说话时也有了点儿“港台腔”。 “嫂夫人曾跟我在台湾见过?”胡林楠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肖锦汉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她叫林雨嫣,就是那个符号学家兰登博士的女助理。” “嫂夫人秀外慧中,锦汉兄你好福气啊!”胡林楠边说边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肖锦汉,促狭地笑道。 “哈哈哈,让胡兄你见笑了。”肖锦汉如同一个大男孩似的挠着自己的脑袋,“咦,胡兄,你手上的花是?”肖锦汉忽然看到胡林楠手里那一大束鲜艳的郁金香,不免面露狐疑之色。 “哦,花吗?哦,我今早起来本打算先去苏小小墓上祭拜一下,但走在路上,忽然发现你和染香住在这里,想起你们昨天曾打了多个电话给我,我想你们应该找我有什么急事,便索性先上来看看你们俩。”胡林楠慌不择言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上坟?你就用这些花去上坟?” 说起来也真不怪肖锦汉在听完胡林楠的解释后顿生疑惑,一般来说大部分人在带着鲜花祭奠亡故亲友时,多会选取菊花、马蹄莲这样花语中本身都带有一些哀婉之意的品种。否则就算选用百合、玫瑰这样功能较为多样,可以适合不同场合使用的鲜花,也肯定会选择较为素淡的花色。断不可能有人像胡林楠这样带着一大束看上去满是人间繁华绮丽气息的粉色郁金香去上坟。 “这——”向来能言善辩的胡林楠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漂亮的粉色郁金香啊!锦汉,你知道粉色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吗?永远的爱。”林雨嫣把她如云的秀发用卡子随意地一别,轻摇着腰肢娉娉袅袅地走了出来。 “哦?”肖锦汉眉毛似乎有点儿立了起来。胡林楠觉得林雨嫣适才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真可谓是最恰到好处地火上浇油。 就在胡林楠考虑自己是否该在此时豁出多年的老贞操,干脆跑过去将花塞进肖锦汉的怀里,然后翘个很妩媚的兰花指转身借机开溜之时,林雨嫣却忽然话锋一转,四两拨千斤地为胡林楠开脱了起来:“苏小小骨子是最热爱这十丈繁华浓艳绮丽的人啦!她活着的时候真是个好真好真的女人,平生最大的追求就是好想好想能有人一直去爱她! “她要是知道林楠先生对她这么有心,去看她时并不用其他寻常的花朵,而是用代表永恒爱意的粉红郁金香,可真要惊林楠先生为知己啊!林楠先生,你真是好有心啦!”心思伶俐的林雨嫣,当然胡林楠手中这大束粉红色郁金香肯定是他之前买来准备送给自己的。上面话里这句“你真是好有心啦!”其实真正的意思是林雨嫣在告诉胡林楠自己领了他的情。 “苏小小是谁?听起来她做人还蛮有个性的啊?”见肖锦汉向自己询问起苏小小的身世,胡林楠不禁暗中因为这次能侥幸过关长吐了一口气。 “啊,苏小小是——”略微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胡林楠正待向肖锦汉讲述苏小小的身世,不想林雨嫣却在此时边神态亲密地用手轻轻地拍打了一下肖锦汉的胸口,边笑容灿烂地嗲嗲说道:“锦汉,你这人好讨厌啦!明明你昨天还带人家去过西泠桥畔的苏小小墓,还给人家背诵过苏小小脍炙人口的情诗——‘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怎么现在却又拿一代名妓苏小小的身世、经历来捉弄林楠先生呢?” “唔,嗨,我不过是觉得胡兄博闻强识,想再多了解一些罢了——”肖锦汉听完林雨嫣的这一席话似乎略有所悟。 其实,林雨嫣之所以主动以这样的方式把杭州名妓苏小小的身世经历简略地告诉未婚夫肖锦汉,是出于一种微妙的想在自己情人面前维护自己爱人尊严的女人心理。胡林楠却将此误会成了林雨嫣和肖锦汉之间彼此帮衬的良性互动,想起之前两日自己跟林雨嫣的一夕疯狂和一夕浪漫,不免多少有点儿心酸。 说到底,人世间不管看上去多美、多传奇的聚散离合、痴爱情错,亦只不过是时也、运也、命也的偶然纠合而已。 “对了,锦汉兄,不知你和染香警官这两天不断找我,究竟是所为何事啊?”胡林楠整理了一下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开始跟肖锦汉聊起了正经事。 “《富春山居图》出事了。”肖锦汉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无比。 “啊,这事我知道啊,”胡林楠没有太把肖锦汉的话当一回事儿,“收藏在台湾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不是几个月前就让人给偷了吗?” 不想肖锦汉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林楠兄,我想您是误会我的意思了,这次出事的不是收藏在台湾地区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而是收藏在浙江省博物馆内的《富春山居图》剩山图。 “昨天黄昏,有一伙身份不明的盗宝贼潜入了浙江省博物馆内藏有《富春山居图》剩山图的陈列室。” “我说呢!怪不得昨日傍晚警笛在西湖岸边响了那么久呢!”胡林楠和林雨嫣异口同声地说道。 肖锦汉用他那双眼神犀利如鹰的眸子盯着胡林楠看了看,然后又转过头去看了看他的未婚妻林雨嫣。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古人诗里最玄秘优美的意境,就这样事前毫无征兆地尴尬发生,若有若无地暗示着胡林楠和林雨嫣这对曾经有过不道德激情行为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向来如是。 第二十九章 往事不堪回首 《富春山居图》作者黄公望,该画于元至正七年(1347)开始创作,历三年,至元至正十年(1350)方告完成。据说是画家黄公望年届八旬高龄之时,为一同修道的师弟无用师所绘。此画整体秀润淡雅、气度不凡,画中景物以浙江山水为本,却不为实际的浙江山水风物所拘泥,笔法激扬,是画尽山河岁月玄机之佳作,是公认的黄公望代表作。 画家黄公望本人,字子久,号一峰、大痴道人,江苏常熟人。擅山水,善描写江南自然景物。其画风格以水墨、浅绛为主,与吴镇、王蒙、倪瓒并称“元四家”。其人原系浙西廉访司一名书吏,因上司贪污案受牵连,被诬入狱。出狱后改号“大痴”,此后被道家全真派南宗宗师绰号“金蓬头”的金月岩点化,自此虔信道教,云游四方,以诗画自娱,并曾以堪舆、相面、卖卜为生。 黄公望开始绘画时人生已过壮年,然由于其时坎坷蹭蹬多年的他,学画时人已经彻悟人生寒暖,故反而能以心间丘壑绘山水万千。传说其所绘山水,无不亲临体察,直至最终落笔在画图上的千丘万壑,必求尽得世间奇谲深妙之趣。其笔法初学五代宋初董源、巨然一派,后受赵孟頫熏陶,善用湿笔披麻皴。其风格被明清画人大力推崇,故被赞誉为“元四家”中最不负众望的大家。此外,黄公望在绘事之余,还留有部分著述,如《写山水诀》、《论画山水》等,皆足为启迪后世画家的一家之言。 他的山水画大致有两种风格:一作浅绛色,山头多岩石,笔势雄伟;一作水墨,皱纹较少,笔意简远逸迈,充分体现出“寄兴于画”的思想和“浑厚华滋”的笔墨效果。 《富春山居图》原画为一纵33厘米、横636.9厘米的山水画长卷。全画布局由平面向纵深展宽,空间显得极其自然,使人感到真实和亲切,笔墨技法包容前贤各家之长,又自有创造,并以淡淡的赭色作赋彩,这就是黄公望首创的“浅绛法”。整幅画简洁明快,虚实相生,具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妙,集中体现黄公望绘画的艺术特色和试图摆脱尘烦痛苦但求内心天地自有景物宜人的精神追求。后世骚客中有人为了言简意赅地向红尘百姓抬高此画,亦不乏有人将此画誉为“画中之兰亭”。 元代以来,历代书画家、收藏家、鉴赏家,乃至号称“十全老人”的清帝乾隆都对《富春山居图》推崇备至,并以能亲眼目睹这件真迹为荣幸。这使得这卷宝图既备受赞颂,也难免沧桑。 1350年黄公望将此图题款送给无用上人。《富春山居图》便有了第一位藏主,亦从此开始了它在人世间六百多年的坎坷历程。此画作成之初,无用上人就曾“顾虑有巧取豪夺者”。结果不幸被他言中。以画上的题款参考其他文献资料来看,《富春山居图》在元末至清初三百余年间,便先后被郑樗(无用师)、樊舜、谈志伊、董其昌、吴正志为多人收藏。 清顺治(1644-1662)年间,吴氏子弟,宜兴收藏家吴洪裕得之后更是珍爱至极。恽南田《瓯香馆画跋》中记:吴洪裕于清兵入关之时,置其家藏于不顾,唯独随身带了《富春山居图》和《智永法师千字文真迹》逃难。 在难辨真假的流言中,吴洪裕后来因爱成魔,临终前曾命家人将《富春山居图》和《智永法师千字文真迹》这一道一僧留给后人的一画一书神品烧掉给自己殉葬。结果,“先一日焚《千字文真迹》,自己亲视其焚尽。翌日即焚《富春山居图》,当祭酒以付火,到得火盛,洪裕便还卧内”。而就在《富春山居图》即将付之一炬之时,吴家子侄内猛地蹿出一个人,“疾趋焚所”,抓住火中的画用力一甩,“起红炉而出之”,愣是把《富春山居图》救了出来。此人是吴洪裕的一名侄子,名字叫吴静庵(字子文)。而且为了掩人耳目,他更灵机一动地向火中投入了另外一幅画来偷梁换柱。 可惜《富春山居图》虽然被吴静庵从火中救下来了,但画中间却被烧出几个连珠洞,从此断为一大一小两段。长卷起首一段亦已烧去,所幸存者,也是烧痕斑斑了。 从此,稀世国宝《富春山居图》一分为二。 据说小段在被吴家子弟吴寄谷得到后,将烧焦部分细心揭下重新接拼后,竟然有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几乎看不出是经剪裁后拼接而成。此卷被后人称为剩山图。而保留了原画主体内容的另外一段,在装裱时为掩盖火烧痕迹,特意将原本位于画尾的董其昌题跋切割下来放在画首,这便是后来乾隆帝得到的无用师卷。 至此,本为一山水长卷的《富春山居图》,就此分割成了《富春山居图》剩山图和《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短长两卷。 仔仔细细地回忆完自己头脑中跟《富春山居图》有关的基本信息,胡林楠发现一直躲在饭店套间里不知道跟谁打着电话的肖锦汉竟然还没有跟对方把话说完。抬手看了看表,已经23分钟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失,胡林楠开始渐渐地对这个在刚才曾无比及时破坏了他和林雨嫣之间尴尬瞬间的电话,情绪上从一开始的感激逐渐沦为了厌恶。 “嗒、嗒、嗒”胡林楠不耐烦地颤抖着自己的左腿,他的脚跟撞击在地砖上,落地有声。 肖锦汉在套间里,听到了胡林楠此时不经意间发出的动静,用脚扒拉开套间的房门。他边用手捂着话机下方麦克风的位置,边从门后斜探出半个身子给了胡林楠一个抱歉的笑容。 “不好意思!”肖锦汉无声地口唇开合几下。 胡林楠则一脸烦躁地对着肖锦汉指了指自己的手表。见此情形,肖锦汉只好不断点头媚笑着请求胡林楠能够体谅。 “亲爱的,你继续进屋去忙你的,这儿由我来招待林楠先生。”从洗手间里走出的林雨嫣甜笑着整个人趴在未婚夫肖锦汉的肩头,轻轻地把这句话吹入了自己男人的耳朵。与此同时,她又饶有深意地斜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胡林楠。 “你之前已经跟我欢好缠绵过,无论怎么说也是你占了肖锦汉的便宜,此时不过就是等他一会儿,你有什么可不耐烦的?” 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胡林楠一下子就读懂了林雨嫣眼里的意思。于是,胡林楠虽不情愿到底也只好强压下自己的烦躁。 “谢谢你,亲爱的。”肖锦汉感激地对林雨嫣笑了笑,然后蜻蜓点水般地在林雨嫣的脸上亲了一下,便又自顾自回到套间关上门继续他那个神神秘秘的电话去了。 “您终于忙完你们女人每天早晨都要进行的改头换面的百年大计了?”在林雨嫣在自己面前坐下后,胡林楠主动小声地跟她调侃起来。 坐在胡林楠对面沙发上的林雨嫣并没有接起胡林楠的话头,反而一本正经地以她平素里嗲声嗲气的语气,媚声向胡林楠问候道:“林楠先生,咱们两个人从上次在台湾分手后,真的有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有见面啦!人家真的好惊讶、好高兴可以在这里遇见你啦!” “是啊,真是没想到啊,要不然说无巧不成书呢!”胡林楠见林雨嫣这样表现,顿时明白了林雨嫣的目的。为了确保让正在套间里打电话的肖锦汉能听到自己的话,胡林楠索性以颇像电视节目主持人那样字正腔圆的发音方式回答林雨嫣的问题。回答完后,便再次坏笑着小声跟林雨嫣调笑道:“小姐,这话我怎么听得那么耳熟啊?好像上次咱俩在安缦法云茶馆里异地重逢时,你讲的就是这段台词。你是不是无论遇见谁,都只是在话里面换个名字,然后就这一副牌,逮谁跟谁来啊?” “死去!”林雨嫣狠狠地拧了胡林楠大腿内侧的嫩肉一把,然后语气依旧幽幽地说道:“林楠先生,你知道吗?上次在你跟我和兰登博士分手后,兰登博士一直都对你的知识眼光赞不绝口呢!” “唔,”胡林楠整个人的脸瞬间几乎憋得如同熟透了的大闸蟹一般,“是吗?”他尽可能语气平静地挤出两个字。 “嗯!”林雨嫣眼睛忽闪着点了点头,“林楠先生,人家没有骗你啦!兰登博士回国后特意在他给人家的电邮上说,你那天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宝洞中对于《观画图》的有趣解释,对于他正在进行的学术研究真的很富有启发性的啦!” “嗨,兰登博士这话说的,对我这个土法炼钢的三无学者简直是太捧了。”胡林楠哈哈一笑,然后顺着林雨嫣的话头问道,“对了,兰登博士他最近到底在研究什么呢?” 林雨嫣道:“还不就是他的老本行,符号学跟人类历史上秘密组织之间的关系啦!” 胡林楠闻言奇道:“那我对《观画图》的解读,又能对他有什么启示啊?” “启示可大了啦!兰登博士说你对《观画图》上那个身上有着多处‘上帝之眼’标志的医生的身份解读,让他决定将自己的研究方向调整为研究作为共济会一支的‘郇山隐修会’跟中国历史和文化之间的相互作用。” “啊?这事听起来似乎有点儿扯吧!”胡林楠眨了眨眼,觉得有点儿不可置信。 “哪里扯了啦!兰登博士在回到美国后很快就收集到大量相关材料,最近还在一份颇有权威的学术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呢。” “论文?他写的什么啊?” “根据兰登博士的研究,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纸质货币‘交子’的真正发明人,并不是被学术界所公认的北宋时期的中国人,而是一个有着共济会背景、颇有组织规模的犹太商团。” “啊?那我还真得恭喜他以阴谋论的思维方式发掘出来了一个泯灭了的历史真相。”胡林楠听完林雨嫣的这番话,不免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甚至有点儿怀疑兰登博士这个专家的“专”字应该是“板砖”的那个“砖”了。 “林楠先生,你好讨厌啦,兰登博士的论文写得真的很严谨啦!”林雨嫣知胡林楠不信,便干脆简洁地把兰登博士那篇论文跟胡林楠说了个大概。林雨嫣道,“兰登博士发现中国史书记载,早在10世纪中叶,一批有着共济会背景的犹太人曾携带大批棉布自印度乘船到中国开展贸易,其中部分犹太商人沿大运河和汴河到达当时东方最繁荣的商业都市——北宋王朝的首都,也就是今天的开封市。 “到了12世纪中期,由中国北方游猎民族女真人建立的金灭掉北宋后占领了开封,并改名为汴京。在与当地的犹太商人进行贸易的过程中,女真人为犹太人在贸易和经营上的才能所折服,并在离开汴京时将这批商人带回现位于黑龙江省阿城市的金国首都上京城。正是这批犹太人帮助金发明了纸币,改造了币制,并创建了由政府控制下的银行雏形。” “还行,真亏得兰登博士在这篇论文创作中还算有所收敛,将女真人把这帮开封犹太人带回上京的原因,定为这帮犹太人比较会做买卖,而没有说这帮犹太人其实都是女真人潜伏在宋朝内部的间谍。”听完林雨嫣的一席话,胡林楠不禁笑着打趣道,“雨嫣小姐,我在很多时候必须得承认专家就是专家,要是兰登博士愿意转行当编剧的话,我估计我们这些人都要没饭吃了。” 林雨嫣闻言横了胡林楠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林楠先生,你不要这个样子啦!你如果对兰登博士的这篇论文有什么想法,也要听人家先说完才比较客观啊!” “好,好,你说,你继续说,我也正好能因为他的这篇奇文再欢乐会儿。”胡林楠笑得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林雨嫣闻言接着道:“据兰登博士检索出的史料记载,金早在1141年就开始铸造铜币,但币质一般,极易仿制,一些地方官吏、富豪大量私下铸币,因此导致了造币原料铜的短缺。于是为了解决铜材料紧缺的情况,金的统治者便在共济会犹太商团的帮助下,首创了中国历史上全国流通的纸币‘交钞’。而‘交钞’的出现,也对缓解市场上铜币的短缺、调节物价和促进商品流通发挥了重要作用。 “犹太人为金的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时也赢得了巨大的荣誉。1161年,金开明君主金世宗恩准在开封为犹太人建立了中国最早的犹太教堂,并赐御笔‘一赐乐业教’。” “在经济活动中,强调货币供应量的变动是引起经济活动和物价水平发生变动的根本和起支配作用的原因,相信可以通过改变货币发行量和货币本身的价值来全面影响经济的发展。这伙犹太人帮金发明人类历史上第一种纸币‘交钞’的思路,怎么听起来这么像美国芝加哥大学著名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佛利德曼所提出的货币主义理论呢?”胡林楠捏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思考,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脸上已再无刚才的轻浮之色。 “经济学你也懂?”林雨嫣一脸的不可思议,觉得胡林楠这人简直太神了。 “略懂。”胡林楠点了点头。 林雨嫣定定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胡林楠,头脑内不由浮想联翩——虽然自己曾经跟这个男人春风一度,似乎两人还对彼此有过某一个时刻的动心,但是她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并不了解眼前这个亦狂亦侠亦温文的不羁男子。层出不穷的知识,让胡林楠整个人始终都散发着一种“渊深难测”般很吸引林雨嫣这样知识女性靠近的独特魅力,而玩世不恭略带痞气间或有诗意的谈吐却又若隐若现地隐藏在他身上的细微之处。 想着想着,林雨嫣不免有些痴了。 “小姐,你没事儿走什么神儿啊?我这儿还等着你往下说呢!”胡林楠边说边把下颌往前动了动。 “哦,哦,哦,”林雨嫣回过神时面色微微一红,宛如一朵山茶花,“此外,按照兰登博士在有关史料上摘引的资料,1200年同样是在犹太人的帮助下,金又以白银为铸材,正式铸成法定货币‘宝货’投入流通,从而将中国流通多朝、以称量计价的银锭,改铸成法定银币。这种方法一直沿用到近代中国。 “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金代还出现了一种名为‘行人’的行团组织。据史料记载,这种行团组织受金市买司控制,专门从事货币流通兑付,调节银锭与铜币、纸币的兑换率,显然已是一种政府控制下的银行雏形。近年来,在从波斯到俄罗斯滨海地区广大范围内均发现有金的货币,说明金的贸易已相当发达。 “另据考证元朝建立后,在官方文件多次提到,其接管的金各部门,如税收、金融、贸易等,都有犹太人在主持工作,并称:他们可能无所不能。” 听完林雨嫣的这番话后,胡林楠眉毛微蹙着若有所思地半晌没有说话。 “林楠,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在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纸币‘交子’的诞生过程中,共济会真的如兰登博士所言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那么在大量变法内容如‘青苗法’、‘均输法’其本质皆有着某种由政府扮演了类似当代银行的角色,那么是否也有共济会成员的参与。”胡林楠双眉紧锁认真思考的样子,自有一种男人睿智的迷人魅力。 “这的确是一种可能。”林雨嫣因为胡林楠这番话也陷入了思考。 “哈哈哈,小姐,你真是太可爱了!”胡林楠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脸促狭的表情,“真是笑死我了,你不愧是兰登博士的好学生,想什么事儿完全就跟他一个路子,甭管遇到什么大事小情都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地往共济会身上套。” 林雨嫣见胡林楠如此表现,方知道胡林楠无论神态或语言皆是为引自己上套的伪装,不免忘情娇嗔地一掌向胡林楠打来:“你这人真是讨厌死了。” “讨厌这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对我而言就是好词。”胡林楠伸手在空中擒住了林雨嫣的腕子,然后忽然面带狐疑之色地猛吸了几下鼻子,问林雨嫣道:“雨嫣,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大卫·霍夫的冷水女款啊,怎么了?”林雨嫣不明白胡林楠怎么忽然问起了自己所使香水的品牌。 “我明白了,怎么会。”胡林楠对林雨嫣所提的问题听若不闻。由于思考某个始终困扰着自己的问题过于专注,胡林楠不知不觉加大了自己握住林雨嫣手腕的力度。 “林楠,放开我,你把人家弄疼了。”林雨嫣吃痛地面色微变。 “雨嫣、林楠兄,咱们得马上走,染香在电话里说,那名被神秘盗宝组织袭击的浙江博物馆研究员曾回光返照时表示,他已把《富春山居图》剩山图放回了这幅画的诞生地,所以咱们得抢在盗宝集团到达之前把剩山图给找——你们!”终于打完了那个漫长神秘电话的肖锦汉边推开套间的门,边语速飞快地说道。当他走出套间,却不免被眼前这幅胡林楠用手攥着自己未婚妻林雨嫣手腕的画面惊呆了。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三十章 富春江在瑞安 中国浙江,富春江。 富春江下切中生代火山岩,形成长达24公里的著名七里泷峡谷。两岸岩石陡立,层峦叠嶂,山水相映,景色秀丽。曾先后在大小语文考试中反复出现的填空题:“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便是南朝梁骈体文名家吴均在所写《与朱元思书》中对富春江山水之美的一种由衷赞美。 富春江处于钱塘江中游,由北支新安江和南支兰江在建德县梅城汇合而成,早就是杭州、上海通向浙江内地、福建北部、安徽南部和江西东北部的重要水道。上游新安江发源于安徽黄山,经淳安县,流至建德县;江水再往东流,经桐庐,流入富阳,曰富春江;再往东,到了萧山县的闻家堰,称钱塘江。 赫赫有名的严子陵钓台便隐匿于富春江一段两岸山色青翠秀丽、江水清澈碧绿的区域之内。钓台分为东、西两部分。现存的东、西钓台,雄峙江畔,离江面七十多米,背倚青山,下临绿水,掩映在葱茏的古木丛中。东台为东汉严子陵隐居垂钓处,西台为南宋遗民谢翱恸哭民族英雄文天祥之处,又名“双台垂钓”。此为富春江上风光最幽美的处所。 严子陵,名严光,字子陵,生卒年不详,东汉著名高士,汉族,浙江会稽余姚人,妻子梅氏。严少年时就很有才气,与刘秀,即后来的汉光武帝是同学好友。刘秀后来登基做了皇帝,回忆起少年时期的往事,想起严子陵,便多次征召其为谏议大夫,严子陵婉拒之并隐居富春江一带,终老于林泉间,其因此被时人及后世传颂为不慕权贵追求自适的榜样。 据史书记载,刘秀在几经努力之后,某日终于将严子陵请到了自己宫中。这对曾经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在这夜仿佛又找到了当年两人聊天时酣畅淋漓的感觉,及至夜深,光武帝刘秀便索性与严子陵同榻而卧。甚至,严子陵在睡梦中把脚搁到光武帝的肚皮上,刘秀也毫不介意。结果第二天太史官上奏,说是昨夜有客星犯帝座甚急。刘秀听完后不禁哈哈大笑道:“这是我和子陵同睡啊,没事!” 然而严子陵却料定其中必有缘故,他从这件事中,看到了小人的倾轧,官场的险恶,便执意不肯再在洛阳留下去了。当刘秀还想要他做谏议大夫时,他终于不辞而别,悄然离去,隐居于富春山下。富春江畔的“严子陵钓台”,据说就是他当年垂钓之处。 “啊——”眼圈黑得颇得几分国宝熊猫神韵的胡林楠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放眼富春江两岸处处皆透着一股精神劲儿的天地万物,越发觉得自己是何其悲催。 昨天早晨,胡林楠因为忽然想到跟《富春山居图》有关的线索,结果一时忘情地攥住了情人林雨嫣的纤纤玉腕不放。不料事有巧合,他和林雨嫣之间这透着暧昧味道的情景,却正巧被林雨嫣的未婚夫肖锦汉撞了个正着。 眼见着双眼因为愤怒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肖锦汉,攥得拳头“嘎嘎”作响,胡林楠为了不让自己像吟出“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大诗人龚自珍一般真因为风流葬送了性命,便当即灵机一动呵呵一笑,顺嘴向肖锦汉胡诌道:“锦汉兄,恭喜你啊!你要当爹了!” “什么?”肖锦汉、林雨嫣两人面上当即露出了极度震惊之色。 “《黄帝内经》上有云:‘阴搏阳别,谓之有子。’所谓诊之寸洪而尺大,肝弦而肺微者,有孕之脉也。如果我方才脉号得不错的话,嫂夫人应该没有得什么病而是有喜了。”胡林楠一边继续胡说,一边趁机轻描淡写地放开了自己攥着林雨嫣玉腕的手。 “你刚才是在给雨嫣号脉?”肖锦汉此时还没有从极度震惊中缓过神来。 胡林楠闻言微露不悦之情道:“我刚才不是在给林姑娘号脉,还能是在干什么啊?” “哦,哦,哦,”肖锦汉一脸歉意地对胡林楠道,“林楠兄,我刚才出来时见你攥着雨嫣的手腕,当时真的不免有点儿误会。对不起,这是我对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也难免锦汉兄你误会,像我师傅传授于我的医家绝学攥腕诊脉之法,旁人若非事先知道此中奥妙,初看之下的确难免会产生误会。”胡林楠脸上笑容不改。 “林楠先生,你不是故意在骗我家锦汉和我吧?”林雨嫣心内又气又笑使劲强撑了半天,才得以保持住她脸上平素那副很嗲、很天真的神情。 胡林楠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道:“中医之道,博大精深,林楠所学不过只是皮毛,岂敢妄言自己能够断脉如神。所幸如今科学昌明医疗进步,雨嫣小姐何不一会儿花点钱再借助科学之力二次确认一下,这样林楠我方才所说是真是假,不是可以一目了然了吗?” 林雨嫣强压着内心的怒气,眉毛微挑道:“那我应该如何按林楠先生所说借助现代科学的力量二次确认?” 胡林楠坏笑道:“嗨,出门左拐,去药店花十几块钱买盒验孕棒即可!” 林雨嫣眯着眼睛盯了胡林楠片刻,饶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抄起自己的手包便向门外走去。“锦汉和林楠先生,你们俩先谈跟《富春山居图》有关的正经事吧,我自己出去转转。”说完也不等胡林楠和肖锦汉做出反应便从胡林楠身旁走过,一脸喜滋滋地推门而去。 走过胡林楠身边时,林雨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林楠,你真是一个坏人。” “你这话应该算表扬吧。”胡林楠低声笑着说道,眉毛坏坏地一挑即收。 在林雨嫣出门后,肖锦汉简略地向胡林楠说了一下跟《富春山居图》剩山图有关的情况。原来几个月前,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后,几家颇有影响力的媒体亦先后对此事做了相关报道。结果不想这些报道竟然无意间引发了几位位高权重的人物,对藏于浙江博物馆中的《富春山居图》剩山图产生了拿到家中或会所里一睹为快的浓厚兴趣。浙江博物馆高层既不愿开罪这几位手眼通天的人物,又担心若真将《富春山居图》剩山图外借万一造成些许损坏,自己便成了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于是乎在开了一天的会后,最终一致决定一面以国内某学术单位为了进行相关研究已将《富春山居图》剩山图借走之名委婉地拒绝了几名权势人物的无理要求,一面委派相关负责人暂时将剩山图藏在一秘密所,以耐心静等海内外媒体或个人对于《富春山居图》的猎奇热情最终被时间磨蚀殆尽后,再将国宝取出。 不想就在浙江省博物馆刚刚因为上述原因转移了《富春山居图》剩山图几日后,一伙来历神秘的盗宝集团便闯进入了浙江省博物馆试图劫掠。由于剩山图已提前被转移走了,所以盗宝集团自然是不可能达到他们的目的。结果恼羞成怒的盗宝集团,便转而劫持了负责秘藏剩山图的负责人进行拷问。这名负责人禁不住盗宝者所使用的种种逼供手段。在自己整个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七零八落之后,到底扛不住酷刑便将秘藏剩山图的地点透露给了盗宝集团头目。 就在盗宝集团准备对这名负责人灭口之际,包括肖锦汉和染香等国际刑警在内的警察正好及时赶到。双方在博物馆中发生了激烈交火,结果负责秘藏《富春山居图》剩山图的负责人虽被警方成功救出但是整个人因为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状态。 而就在警方试图从几名在双方交火过程中被俘人员身上寻找线索之时,结果却发现所有被俘的盗宝者都偷偷咬破了各自藏在自己牙齿中的毒药自杀身亡。 就在警方认为手上线索全断已经无计可施时,那名负责秘藏《富春山居图》剩山图的负责人忽然在医院中因为回光返照苏醒了过来。负责人对当时守在他身边的染香只说出了一句“已经把《富春山居图》藏回了它的诞生地”死亡了。 “有鉴于林楠兄您在台湾破解周亮工身上‘血眼’符号时的出色表现,加之您本人对《富春山居图》案件有着其他专家难以企及的深度了解,所以有关方面便决定派我和染香来请您再次跟我们一起继续侦办此案。”肖锦汉话虽然说得既周到又客气,但话里话外实际上没有任何跟胡林楠商量的意思。 “好啊!能够再次跟肖兄您并肩战斗,这真是我的荣幸。”胡林楠笑着说道。胡林楠本人算得上是个心思活络的人,眼见着自己协助侦办《富春山居图》一案之事肯定没得商量,索性开始说起漂亮话来。 “没想到,林楠兄你答应得这么痛快。”肖锦汉有点惊讶于胡林楠的反应。 “协助你们警方追回我中华民族失窃的国宝,是每个有热血的中华儿女义不容辞的光荣和责任。”胡林楠的话越说越漂亮了。 “难得林楠兄竟然这样深明大义!”肖锦汉对胡林楠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对了,林楠兄,由于有关部门鉴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失窃后媒体大量报道所带来的不良影响,认为咱们接下来的寻宝、护宝行动要尽量低调行事。所以整个《富春山居图》专案组,只由咱们四个人组成。” “四个人?” “对啊,我、你、染香,还有——”肖锦汉低垂着眼,说着说着竟然老脸一红。 “还有谁?”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在胡林楠心中。 肖锦汉把自己的脸别了过去,神态更加忸怩地说道:“还有作为专案组另一学术顾问的雨嫣。” 听到跟自己曾经春风一度的林雨嫣,竟然也是《富春山居图》专案组的一员,想到自己在未来的一段时期内可能始终都要面对现在这样微妙麻烦的男女关系,胡林楠的内心顿时充满了一种极大的恐慌。 在和染香会合后,胡林楠、肖锦汉、染香、林雨嫣找了一处咖啡馆略做商议,结果四人皆觉得抢在盗宝集团之前找到《富春山居图》剩山图一事刻不容缓,当即驱车从杭州来到了富春江严子陵钓台附近的桐庐县。 不想当晚在四人借宿的桐庐岚亭度假酒店中,胡林楠之前所隐隐感觉到的人际关系危机竟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爆发了。 在入住桐庐岚亭度假酒店之时,身为未婚夫妻关系的肖锦汉和林雨嫣不避嫌地开了一间房,胡林楠和染香的房间则被安排在肖锦汉、林雨嫣房间的两侧。 舟车劳顿加之一路上和众人讨论《富春山居图》盗窃案带来的心力交瘁,让胡林楠到了自己的房间便一头栽倒在松软的大床上昏昏睡去。谁知当他在梦里神游正酣之时,一声声仿佛被人从身体最深处挤压而出的男女呻吟伴随着阵阵有节奏的撞击声,忽然毫无征兆地不断从隔壁肖锦汉和林雨嫣房间中传来。 鬼哭狼嚎,肆无忌惮。 胡林楠被突如其来的大响动,吓得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醒来,月如钩,在窗外。月光,在他的心中酿成一种别致的哀凄。回忆起两日前,此时正在隔壁房间跟自己未婚夫肖锦汉缠绵的林雨嫣,亦曾用类似的声音跟自己偶遇红尘,似有情似无情地彼此抚慰对方身体上的寂寞。胡林楠只觉心内不由自主地因为人生聚散离合的微妙,而生出一阵阵惆怅和苍凉。 不知不觉,天雷地火初动时的激烈,渐渐化作了清扬入笛的长音短奏。 也许是由于心生愧疚,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未婚夫肖锦汉不怀疑自己的热情,也许是出于对胡林楠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也许什么都不为,林雨嫣在这一夜的呻吟声似乎特别的悠长、特别的凄美。 胡林楠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充斥着林雨嫣柔声的月夜中,竟然慢慢地平静了生命被欲望和烦恼纠缠的慌乱,不知不觉进入了一种“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为一”的空明之境——“如入火聚处,自得清凉法门。” “咚、咚、咚”,捶门声敲断了肖锦汉和林雨嫣房间中的抵死缠绵,也敲断了胡林楠精化敛气凝神的过程。双眼神光内敛的胡林楠气定神闲地打开了房门,结果一见敲门的女人,他马上就不淡定了。 “这个骚娘儿们!”站在胡林楠门外的染香别过脸向着肖锦汉和林雨嫣的房间恨恨地啐了一口。披散着头发,光着脚站在走廊里,全身上下只裹着一件宾馆浴袍的染香显然也是被肖锦汉和林雨嫣的交欢动静扰了清梦。 “爷们儿,过来,帮老娘把火点上。”染香推开傻站在门口的胡林楠,径直走进了胡林楠的房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她从浴袍兜里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根儿叼在了自己嘴里。 胡林楠关好门回到房间。他偷瞟了一眼坐在自己凌乱不堪的床上的染香。只见宽大浴袍胸口处若隐若现地起伏着两个形态饱满微微泛着艳红色的滑润乳房,随意交叉盘坐的两条修长玉腿被浴袍下摆所遮掩,在它们的尽头似乎像是有着一个宛若幽暗密林般的神秘悬念。 胡林楠只觉得自己小腹猛地一热,刚才通过静坐好不容易进入的清明澄澈境界,顿时通通烟消云散。大家都是在红尘里打滚的成年人,谁又能不知道谁的那点儿心思。 “爷们儿,傻戳在那儿干吗?过来啊!”染香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林楠。 “我不过去,怕犯错误。”胡林楠装傻充愣地摇了摇头。 “呵呵。”染香笑了,月光下她的笑容有着一种华丽的光芒在流转。“就是给我点个火儿,你能犯什么错误啊!” 胡林楠苦笑道:“嗨,我担心的不就是这‘天干物燥,点火就着’嘛!姑娘,你可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爷们儿,你可真会聊天儿。”染香笑了笑,然后眼波微微流转了一下,她道,“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这么一个站着撒尿的大老爷们儿又有什么可怕的啊?” 胡林楠沉默无语,因为染香的话都是实话。隔壁房间,林雨嫣刚刚消停了一会儿的呻吟声又开始继续,空气里灼热的欲望在燃耗。 “啊!啊——”染香忽然放开嗓子仿佛呻吟般地叫了两声,然后娇笑着对胡林楠招手小声道,“爷们儿,赶紧过来啊,跟我一起使劲儿灭了隔壁那两个放荡货!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可就要直接过去动手把你揪过来了。” 胡林楠回忆起染香在台湾血战当地黑帮的情景,心中不免咯噔了一下子,只好悻悻地走了过去,沉下半个屁股虚坐在床沿儿上。 “姑娘,我觉得吧,想叫就叫要叫得响亮,但咱们想要真的叫得响亮,就肯定需要底气十足。要想底气十足,就不能泄了元气,所以吧——”胡林楠因为慌张开始胡言乱语。 “想什么呢你!德行!”染香一巴掌拍在了胡林楠的后背上。 “哎呦,姑娘,您悠着点儿劲儿,疼!”胡林楠被染香一巴掌打得咬牙切齿,一时忘记了小声说话。 肖锦汉和林雨嫣房间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全都消失了。瞬间之后,一阵阵宛如报复般地声浪开始汹涌而来。 “跟姑奶奶我叫板!”染香眉毛微微一挑,眯起了眼睛。 “行,今夜姑奶奶我还就跟你耗上了!”染香自言自语地说道,说完便又在胡林楠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下。 “啊——”胡林楠又是一声惨叫。 “爷们儿,给我大声地叫,使劲儿地摇晃床,他们【"文“】两个没公德的【"人“】人不是不让咱【"书“】们好好睡觉【"屋“】吗?咱们也不能让他们俩睡安稳了!”染香此时的表情,多少带着点儿天真,有点儿像一个顽皮的小女孩。 “啊——”在染香铁掌威胁下大喊大叫了一晚上的胡林楠,在无限风光的富春江畔又打了一个个长长的哈欠,脚底发飘,一阵眩晕。 “林楠先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那么有激情的人!”一脸春光的林雨嫣袅袅地走到了胡林楠的身边巧笑倩兮地说道。 胡林楠发现林雨嫣虽然脸上有笑,但她眼中女人的怨却很浓很浓,浓得化不开。他瞬间明白自己在林雨嫣心里其实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落花流水,缘分弄人。人世间的爱恨永远不能细想。 胡林楠心中暗叹一声,到底别过脸去故做轻松地说道:“其实我更喜欢‘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安逸。” 林雨嫣双眸中浮现出了一种冷冷的灰色光彩,将嘴唇一角咬成了苍白,冷笑着对胡林楠低声道:“胡林楠,你的确是个坏人。” 胡林楠苦笑着没法回答。因为他不知道林雨嫣说得是对是错。 远去的林雨嫣很快就成为了远处肖锦汉身边的一道背影。她袅袅娜娜在苦寻盗宝集团蛛丝马迹而不得不待在肖锦汉的身边,清丽细润宛如一泓静泉。 “红尘偶遇,牵动前缘,曾经现在,云淡风轻。”胡林楠一瞬间心内闪过一阵伤感,为他多年来始终畸零的情遇,也为不知曾几何时失落在现在喧嚣生活快节奏中的简单爱情,也许所有的爱情都是一种误会吧! “误会!” 胡林楠整个人一阵被灵感击中时的强烈颤抖,他兴奋地跑到肖锦汉等人身边,喘着粗气大声说道:“我明白了!咱们都误会那位《富春山居图》剩山图负责人的话了!” “哦?” “《富春山居图》中的富春江不是在富春江,而是,而是,在,在温,温州瑞安——”只见胡林楠话没说完,便脸色苍白得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上。 第三十一章 东瓯一夜 胡林楠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染香的膝盖上。从他的角度看去,此时正侧转着头往车窗外看去的染香,皮肤紧致的脖颈恰好跟她线条分明的锁骨形成了一个优美的角度。 “爷们儿,你终于醒了?”染香继续望着车窗外,语气悠悠地问道。 “嗯,醒了。”熟悉的香水味轻轻地溜进了胡林楠的鼻腔,不知道为什么向来玩世不恭的他竟然眼内出现了一种淡淡的哀伤。 “臭爷们儿,你到底行不行啊?从咱们俩认识到现在这三个多月里,你这是第二次晕倒了。”染香话说得并不好听,但是谁都能听得出来她的话里有着对胡林楠真挚的关心。 “嗨,如果我要是每次晕倒醒来的时候,都可以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姑娘你的膝盖上,我多晕几次不也挺好的吗?”胡林楠脸色依旧苍白,但是言谈话语间已经渐渐恢复了他平日的风格。 染香闻言笑道:“爷们儿,你不会就这么点儿追求吧?” “啊,我就这么点儿追求。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要是真能过上这么滋润的日子,哪个男人能不美得鼻涕泡都冒出来啊!” 染香用手指在胡林楠的头上一点,道:“你啊,真是太会聊天儿了!” “咳咳。”林雨嫣咳嗽的声音从车前排的座位上传来。这让胡林楠的神情一下子比刚才清醒了不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样肆无忌惮地在车上跟染香调笑,对于此时正坐在前面的林雨嫣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伤害。 “林楠先生,你赶紧喝口水啦!你以后可不要把自己搞的这么疲惫啦!今天上午你晕倒时真得吓坏人家啦!”一只保温杯被林雨嫣的纤纤玉手递到了胡林楠的面前。 杯子上插着一只方便胡林楠饮水的吸管。 胡林楠喝了一口保温杯中的水。 水的味道甜甜的,胡林楠喝出来保温杯里面应该事先放了西洋参和枸杞等温补药物的同时,也喝出了林雨嫣默默的关心。 最难消受美人恩,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莫忆风流,若忆风流,倒是别有一番心思上心头。 胡林楠用手肘支在车后座的皮椅上,挣扎着从染香的膝盖上爬了起来。然后又努力地喝了一大口保温杯里的西洋参水。咽喉尽处,口腔中西洋参水的甘甜味道和从鼻腔中透下染香所用香水味道汇成了一种温暖的柔软。胡林楠觉得这种温暖的柔软,宛如这人世间所有美好女子皆有的香醇滋味。 “胡兄,你不想知道咱们正往哪儿去吗?”驾车的肖锦汉边摁喇叭,边开口打破了车内胡林楠、染香、林雨嫣因为各有所思而形成的沉默。 “肖警官,咱们此刻是在去往温州瑞安圣井山的路上对吗?”胡林楠扭过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车窗外绿树、绿山、绿水的江南景色,在时光中无声无息地流转成了山河岁月安好的模样。 “对。”肖锦汉兴奋地点了点头,看得出他的兴致很高,“咱们的车的确就是在前往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中好山好水的真正原型——温州瑞安圣井山的路上。” “哦。”胡林楠应了肖锦汉一声,眼光却飘向了坐在肖锦汉身边的林雨嫣。 “是人家说的啦!多亏有林楠先生你在桐庐富春江边晕倒前说出的提示,人家才想起来之前有人对人家说过啦,《富春山居图》中的富春江其实不是富春江。”林雨嫣嗲嗲地笑道,眼光却有些黯然。 胡林楠明白林雨嫣眼中的黯然。因为“《富春山居图》中的富春江其实不是富春江”这事,正是三日前胡林楠和林雨嫣在安缦法云床上讲给林雨嫣听的。墨斋小说 瑞安市作为温州市下辖的县级市,离温州市区还有一段距离。因此在胡林楠四人驱车来到温州市区之后,眼见着天色已晚,便决定先在温州市区内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开车继续前往瑞安圣井山。 胡林楠昔年曾因为参与过一部反应温州人创业史的电视连续剧在温州有几个朋友。加之温州人天性中自有的一种豪爽好客的做派,所以在胡林楠联系了他在当地几位好友后,他们一行四人当晚受到了胡林楠朋友极其热情的款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尝过了温州当地赫赫有名的江蟹生、黄酒蒸蝤蛑、敲鱼、鱼饼、鱼圆汤、红烧龙头鱼、血蛤等大小名菜之后,胡林楠供职于温州机场的朋友沈凯在席间递给了他一个眼色。胡林楠明白沈凯的意思是在问自己晚餐后,是否还需要安排自己和肖锦汉两人再去参加些诸如唱歌之类的余兴节目。 胡林楠抬起下巴向着染香和林雨嫣两人所坐的方向努了努嘴,然后咧嘴苦笑了一下。沈凯一见便已明白胡林楠、肖锦汉二人因为带着染香和林雨嫣两人所以多有不便。因此他就在几人酒足饭饱结账后,跟胡林楠几人作别,带着几名过来作陪的温州朋友,去了江滨路附近的酒吧喝酒去了。 近几日身体始终都处在一种疲劳状态中的胡林楠,本想就此回酒店早点儿休息。不料第一次来温州的染香和林雨嫣却在喝了几杯红酒后,皆生出了夜游温州的兴致。而肖锦汉亦表示对此事没有意见,结果在四人中最熟悉温州的胡林楠便也只好继续为三人安排。 染香和林雨嫣两人长得虽然各有各的好,性格也截然不同,但在极富女人魅力这件事上却可谓高度一致。胡林楠担心带着她们两人去夜店、酒吧或KTV这样的地方,很可能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打着带几人看温州另一面的旗号,打了个车把众人带到了温州东瓯智库文化创意园中一家名为One tree的艺术中心。 One tree艺术中心的一楼是一家经营意大利美食的餐厅。该餐厅在餐区之外,还设有美术馆和雕塑馆。二楼则是将售书和展示家居融为一体并提供新型阅读服务的概念书房。此外楼上还有几位设计师的工作室、文化沙龙和会员制电影院。 由于之前已吃过饭,胡林楠便带着肖锦汉去了位于二楼的概念书房喝咖啡、聊天。不想当他推门走进欧式布置的概念书房之时,却在里面意外碰见了他在温州电视台当主持人的朋友阿逻和阿逻的夫人小月。 朋友偶然相逢,自有一番久别后的畅叙。在胡林楠简单地为众人介绍了一下几个人身份后,两拨人便干脆坐下聊起天来。三兜两转,话题不知不觉地便又回到了《富春山居图》之上。 “为什么《富春山居图》上所画的山水不在富春江而在圣井山呢?”肖锦汉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搞明白为什么黄公望所画这幅山水长卷明明叫作《富春山居图》,但上面所绘的风景却不在富春山附近,便在聊天时向林雨嫣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嘛——”林雨嫣对于此事的了解,只不过来自当日跟胡林楠床笫之欢间隙听来的一知半解,又岂能全头全尾地把此事讲清?看到林雨嫣不时投向自己的求助目光,胡林楠暗叹一声只得索性接过了话头。 胡林楠笑着为林雨嫣解围道:“肖警官,你若是问为什么《富春山居图》所绘的风景不是桐庐县的富春江,而是温州瑞安市的圣井山,我觉得在咱们几个人中,恐怕没有人会比最熟悉温州历史掌故的浙江省著名主持人阿逻兄更适合给大家解释这个问题了。” 为人行事向来颇有谦谦君子之风的阿逻,自然猜不到胡林楠之所以这样说,很大一部分的原因皆是他和林雨嫣之间有着很多不能说的秘密。他见胡林楠把这个跟《富春山居图》和温州瑞安圣井山有关的问题引向自己,便也就干脆当仁不让地微笑着将《富春山居图》跟温州瑞安圣井山之间的渊源条理清晰地向众人娓娓道来。 “如果想要解释清楚为什么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中的山山水水不在富春江附近而在我们温州的瑞安圣井山,恐怕我们首先就要从黄公望晚年出家学道后的隐居生活说起了。 “元天历二年,也就是1329年,在宦海人世中黄公望拜我们温州永嘉人金月岩为师,并改名为苦行,号净墅,又号一峰。后黄公望更因金月岩结蓬莱庵于浙江瑞安的圣井山,故他本人号井西道人,晚年又号大痴……” 第三十二章 神思·女怨 宾馆外夜色浓黑,不时被偶尔经过的汽车汽灯照出一段段清晰明白的世界。躺在床上的胡林楠,觉得外面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其实跟自己头脑中忽然闪烁出的某个灵感发光的状态很像。酒精和浓茶纠缠成的微妙混合,让胡林楠此时的思维处于一种既清醒又自由的状态。 逻辑断裂。 跟《富春山居图》有关的大小事件,以及盗案发生后许多初看毫不起眼的细节,开始在胡林楠的头脑中尝试着各种排列组合以照亮隐在混沌中的事情真相。 从一个小时前,阿逻在东瓯One tree咖啡馆对众人所讲述的种种跟黄公望有关的事迹、逸事和资料,再到《富春山居图》在创作、流传过程中的不同寻常,再到盗宝集团在整个盗宝过程中反常的行为,一切看似毫无关系的事实,似乎都暗示着这件盗窃案背后另有隐情。 黄公望生于公元1269年,卒年不详。本姓陆,名坚,汉族,平江常熟人氏,但此事待考。后过继于永嘉黄氏为义子,因改姓名,字子久,号一峰。自称少年时曾师从元末明初的大画家、书法家赵孟頫为师。但赵孟頫除了是才华盖世的画家和书法家之外,更是在元朝建立后出仕元朝最有名的赵氏宗亲。赵孟頫生前做到了整个元代汉族官员中最高的地位,而黄公望终其一生,不过就是元至元年间浙西廉访使徐瑛手下一个未入流的书吏。但为什么像赵孟頫这样位高权重、官居从一品的元朝显宦,会对黄公望这样出身卑贱、地位低微的读书人如此垂青呢?让黄公望这样的小人物,常常出入其门庭,成为世人口中的“松雪斋中小学生”?(松雪斋是赵孟頫的堂号。)如果赵孟頫真的看重黄公望,却为何不在仕途上为他略作安排,而任其一生宦海蹭蹬? 天历二年,也就是1329年,曾经靠相面算卦维持多年生计的黄公望,终于拜在全真教南方重要领袖人物金月岩门下,正式出家加入了全真教。 很多史籍上也明确记载着黄公望正是在出家入道后,画技突飞猛进,而成为一代大家的。道教的修行生活异常的艰辛而紧张。黄公望在出家后,先后出任过万寿宫和另一座著名道观的当家主持,而且在今日还在流传的《道藏》中,收录了他所作的《纸舟先生全真直指》和《抱一函三秘诀》。这样两卷讲述道家内丹修炼之术的著作,可见得黄公望本人对修道一事颇为虔诚,而且极有成绩。但既然如此,晚年时他却为什么越发热衷于绘画之事呢? 就在盗宝集团成功盗走《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宝洞中,还同时藏有方从义《山阴云雪图》、《高高亭图轴》、《神岳琼林图轴》三幅无论艺术性还是商业价值皆与《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难分轩轾的画作。为什么盗宝集团没有同时带走其他三幅画作,而只带走了一幅画作的残卷?莫非他们的目标只是《富春山居图》,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中国明末清初姜绍书著的画史著作《无声诗史》介绍:“黄公望与曹知白及方外莫月鼎、冷启敬、张三丰友善。” 清乾隆十一年撰修的《南召县志》载:“张三丰,河南南召人,元末明初著名道人,因衣着肮脏,不修边幅,人送绰号‘张邋遢’。”史称他龟形鹤背,大耳圆目,须髯如戟。寒来暑往,仅一衲衣、蓑衣着身。据传他曾在南召“天宝观”和方城“炼真宫”出家修道。《南召县志》中还附有明成祖访张三丰书。今南召县小店乡,古名“富春乡”,尚保存“张三丰故里碑”。据道教界推测,张三丰活动于元延祐到明永乐十五年间,即1314-1417年百余年间,因此姜绍书所言黄公望跟张三丰相友善一事,的确时代相契。 黄公望曾为了避开圣井山道观事务和世俗人的干扰,在山之别径的山腰构一堂专心画画。该屋“开门尽松桧,庭前停白鹤,窗外楚水吴烟两渺蒙”。在此屋建成后,他的道家好友张三丰曾在此屋中长住数日,与自己或是抵足而眠,或是坐而论道。为纪念此事,便借用了张三丰故乡“富春”二字,将自己这处隐居之所定名为“富春山居”。 根据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卷后端自识款:“至正七年,仆归富春山居。无用师偕往,暇日于南楼援笔写成此卷,兴之所至,不觉亹亹。布置如许,遂旋填扎,阅三四载未得完备,盖因留在山中而云游在外故尔。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当为著笔。无用虑有巧取豪夺者,俾先识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难也。十年青龙在庚寅歜节前一日,大痴学人书于云间夏氏知止堂。” 由此可见,《富春山居图》一画创稿于温州瑞安圣井山富春山居南楼,是以温州瑞安江实景为原型进行艺术创作的。但为什么数百年来,大部分才识过人的知识分子却集体对此画绘于温州一事讳莫如深呢? 而且,作为黄公望道教师弟的无用师郑樗在一见此画后,为什么顿时就生出“虑有巧取豪夺者”这样近乎预言般准确的担心呢? 一个又一个跟《富春山居图》盗宝案有着这样或那样关系的问题,让胡林楠直觉到《富春山居图》这幅画本身一定隐藏着某些深刻的秘密,而且《富春山居图》盗宝案,也绝不可能像一般人所认为的那样简单。 “造次红尘卅二年,迭逢奇遇不简单。”胡林楠随口闲吟出两句有感而发的小诗,摇头苦笑着。 宛如叹息般的呻吟声,在温州湿润的空气中开始起伏。栖居在胡林楠房间隔壁的肖锦汉和林雨嫣,似乎又在欲望的催逼下有所动作。 想起自己昨夜被染香逼着干号了多半夜的悲惨经历,胡林楠当即光着脚直挺挺从床上跳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房门前,将房间门锁了个结实。不管什么原因的重蹈覆辙,都属于一种人间悲剧,聪明人对此向来都是能免则免,哪怕其实胡林楠对染香有着那么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长舒了一口气,胡林楠全身放松下来。 就在胡林楠转身准备回床睡觉时,眼前的一幕瞬间把他惊得头皮发麻,汗毛直奓。 只见一个穿着古怪旗袍的大骨架女子,竟似从房间中冒出来一般,背倚在墙上,扭着头一脸幽怨地盯着胡林楠。 胡林楠奓着胆子偷看了一眼站在房间角落中的女子。只觉得这名女子颇为面熟,却怎么也想不出此女到底是谁。 “胡君,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吗?”女人的发音带有一种台湾普通话的坚硬感,让她幽幽怨怨的话语呈现出一种瘆人的寒。 胡林楠开始颤抖。女人无温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彻骨得如同被忧伤封禁了太多沧桑与哀怨的岁月。 胡林楠万念俱灰。他闭上了眼等待着或好或歹的命运来临。但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闭上眼后,眼前却是朝阳初照世界时的一派清明。 ——在噩梦中闭眼的那一瞬间,其实也是一个人在现实中醒来的时刻。 卫生工人扫街的声音,惊飞了榕树上的鸟。在翅膀击破空气的声音中,胡林楠有些惆怅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汗水淋漓后的黏稠包裹着他的躯体。直呆坐到天光大亮之后,胡林楠才最终决定去洗个澡,然后继续奔赴自己茫然莫测的未来。 出了门,走过长长的走廊,胡林楠慢慢踱到电梯间附近。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从电梯间传来:“他们真的就住在这里?”说话的人,应该是一个女孩,她的声音年轻、清脆、尖锐,很陌生。 第三十三章 一花禅机 一朵花,病病的,小小的,开在胡林楠房间墙角的尘埃里。 胡林楠席地盘腿坐在花前,挺胸拔背、神色庄敬宛如参禅。 “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原来如是。 刚才电梯中两名文艺范儿女子闲谈时的只言片语,让胡林楠如梦初醒般的发现,昨夜出现在他噩梦里的幽怨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民国时风华绝代的才女张爱玲。 饭店窗外的温州中山公园,如今繁华得全是一派世俗熙来攘往的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恐怕只有今早胡林楠在电梯中偶遇的文艺女青年,会知道此地便是旷世才女张爱玲和她的才子汉奸丈夫胡兰成今生今世最后分别的伤心之地。 自己少年飞扬之时,还曾因为想在此生有幸遇到一个像张爱玲这样蕙质灵心、能够懂得对方的女子,而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的名字改成跟张爱玲曾经的爱人胡兰成一模一样,而且昨夜梦中竟然被可能是张爱玲香魂的女鬼吓得魂不附体。 胡林楠不免为自己的叶公好龙苦笑着叹息连连。 半个多世纪前,享誉中国文坛的张爱玲,这个出身望族的上海名媛,轮船换汽车,再换三轮车,最后换乘80里独轮车,千辛万苦来温州寻夫。原以为会给她爱的那个胡兰成一个大大的惊喜。却不料他非但不感动,反而骂她:“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后来胡兰成把张爱玲安排在温州中山公园附近,即今日胡林楠、肖锦汉、染香、林雨嫣四个人下榻的宾馆附近的一家旅馆里。他白天过来陪她,晚上依旧去窦妇桥,住在他另一个爱人范秀美的母亲家中。在张爱玲住在温州期间,胡兰成来看她时,有时也会叫范秀美同来。毫不知情的张爱玲沉湎于重逢的喜悦,看着胡兰成,眉眼都是笑。窗外有牛叫声,她开心地跟他谈着西洋的电影、小说,一如之前在上海的风花雪月的时光。他们平时也去附近木器店里看看床柜雕刻,去庙里看罗汉,去松台山看新兵操练。 三人经常一起在房间里聊天。有一天,张爱玲给范秀美画像,画着画着,觉得她的眉眼神情越来越像胡兰成,就再也画不下去了。 在公园附近的一条曲折的小巷子里,张爱玲要胡兰成作选择,而他不肯,觉得她是仙境之人,不该有寻常女子的嫉妒、委屈和悲哀。 偶遇红尘两人中,其中一人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另一人却是因为“因为误会,所以荒唐!”说穿了不过就是各自做一场自己骗自己的绮梦罢了! 墙角的花朵有一瓣凋零入尘埃,胡林楠忽然觉得这凋零,其实并不哀伤,而是如悬崖撒手般、大彻大悟般的轻松释然。 胡林楠发现,无论是张爱玲、胡兰成、范秀美半个世纪前纠葛混乱的情事,还是现在自己、肖锦汉、染香、林雨嫣之间当地都市男女种种激情空虚纠缠而成的暧昧,多少日来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包裹了自己的灵魂,而且越裹越紧,渐渐使自己失去了过去独来独往时的潇洒不羁。最终让胡林楠在协办《富春山居图》盗窃案时,丧失了以往可直接看透问题本质的想象力和洞察力。 几个小时在人间短短的时光,对于一些人一些事来说,也许其长度并不亚于前世今生轮回间的转身。 三长两短的汽车喇叭声在楼下响起,这是胡林楠、肖锦汉几人昨晚各回房间时约好的集合信号。 在经历了一段剧烈的天人交战的时光后,胡林楠神态轻松地吹着口哨,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离开了房间。 临行前,他轻轻掐断了墙角小花的花茎,这是一种残忍的感谢。 在不该开放的地方绽放的花朵,就像不该存在的感情一样,都是情孽。 “离开你,我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不再见,在有些时候比再见更是一种体贴。 圣井山位于浙江省瑞安市大南乡境内,飞云江下游南岸,主峰海拔748.6米。据南宋木纵龙撰写的碑刻《许峰灵迹记》载,圣井山石殿始建于南宋景定元年(1260年),是后人奉祀许真君许逊(239-374)的道教圣地。现存建筑群占地480平方米,是明万历至清光绪年间的建筑,由山门、牌坊、前殿、后殿,和左右厢房共五部分构成。 看着一路上神采奕奕、东张西望、不时爬上某块山石、又或跑进某片树林中的胡林楠,肖锦汉、染香和林雨嫣三人皆不免满脸惊讶。 “爷们儿,你什么情况啊?昨天晚上跟阿逻聊完天,还是一副病歪歪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今儿个一早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哪来的这么大精气神儿啊,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染香一边伸手把胡林楠从一块巨石下面的凹陷处拉出,一面笑着对他道。 “什么意思啊?爷们儿不是一向都活得特别朝气蓬勃、特别给力吗?” 胡林楠刚在染香的帮助下从巨石底下爬上来,就双眼放光朝一棵古树奔去。 胡林楠一夜之间判若两人的变化,林雨嫣也觉得实在过于蹊跷,便找了个理由把他拉在一旁问:“林楠先生,人家有事。” 结果她话没说完,肖锦汉便已将手一伸,拦住了她的话头:“雨嫣,你先别说话。胡兄似乎有什么发现。” 只见胡林楠将自己的左手手心朝上平伸,右手运指如飞地在左手掌心和手指各处点点画画,同时嘴里深情专注地念念有词,还不时地抬头望天。 “姓胡的,在这儿对着一棵树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染香走到肖锦汉身边问道。 肖锦汉摇了摇头。他虽然从胡林楠越来越兴奋的表情看出胡林楠一定是有所发现,却实在不知道胡林楠此时的行动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应该是诸葛马前课啦!” “诸葛马前课?” 林雨嫣点了点头:“人家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曾经有一名超喜欢读《易经》的同学,用诸葛马前课给我算过命。他在给人家算命的时候,整个人就是像林楠先生这样一只手在另一只手上比比画画的啦!” “像诸葛马前课那种雕虫小技,可解不开道家全真派的天罡北斗大阵!我刚才用的是正宗的奇门遁甲。”就在肖锦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胡林楠反常行为之时,胡林楠已经完成了他为破解《富春山居图》剩山图迷藏之所而进行的前期计算。 “爷们儿,奇门遁甲这么玄的东西你也懂?” “略懂呗!”胡林楠一脸笑容地回答完染香的提问,便自行从古树处向众人所在的位置走了几步,然后宛如一员大将般地指挥道: “肖警官你力气大,你去我右手方向把那块大石头设法往北移动三米。染香你身手好,你想办法从我刚才从古树上弄下的七根树枝在地面上插好。雨嫣小姐,你看到你脚边的三块圆形石头了吗?” “人家看到了啦!”林雨嫣点了点头。 “好,你就负责一会儿把这三块石头摞在一起,在地面上摆好。”胡林楠在给林雨嫣安排好任务后,转过头环视身旁的众人,正色道:“一会儿,所有人听我号令一起行动。今天能不能找到国宝《富春山居图》剩山图,全看咱们能不能配合好了!” “这都后工业时代了,咱们还在这儿大搞特搞什么奇门遁甲的封建迷信,想凭几根树枝、石头就解决问题,这事儿靠谱吗?”染香一脸怀疑。 结果未等胡林楠开口回答染香的问题,林雨嫣抢先一步对染香道:“我倒觉得林楠想法很有道理的啦,毕竟当年想出在此处秘藏《富春山居图》的古人肯定不会懂什么科学技术,但是身为道士的他们,肯定对奇门遁甲烂熟于胸。” “哈,你说那个死掉的博物馆工作人员是古人?”染香一脸不屑。 “染香小姐,有句话说出来,人家怕你不爱听啦!但是你很多时候,真是拿着无知当个性啦!最早在圣井山营造这个秘藏国宝所在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工作人员?当然是受黄公望赠的《富春山居图》第一代主人道士无用师郑樗啦!你这个人啊!” 一阵令人牙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染香和林雨嫣之间的争执。两人一起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丈许方圆、黑不见底的山洞不知何时忽然摆脱了林荫的掩映,赫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山体之上。 胡林楠背着手走过了愣在原地的染香和林雨嫣身边,笑着道:“要不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呢!在二位对奇门遁甲进行学理探讨之时,我和肖警官已经理论联系实际地把奇门遁甲以实践检验完了。走吧,一起去看看咱们这次是否比盗宝集团提前一步。”染香和林雨嫣转过头看了看远处忽然出现在圣井山山体上的山洞,又转回头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都争先恐后地往山洞的方向跑去。 “肖警官,赶紧拉住她们俩,剩山图不在洞里,那个洞不能进!”胡林楠一脸惊恐地大叫道。 肖锦汉听到胡林楠的警告当即身形一闪,快若闪电般的出手,一左一右拉住了染香和林雨嫣的胳膊。但就算如此,染香还是将她的一只脚伸入了山洞之中。 “啊!……” “嗷!……” 染香惨叫声响起的同时,一声沉闷、充满力量的野兽咆哮声从山洞里传来。 第三十四章 富春藏宝图 胡林楠藏在山洞旁的一棵大树上俯瞰着从自己身下陆续走过的盗宝集团成员。江南的树一般都长得相对秀气,就算再壮、再大,高度也非常有限,所以当盗宝集团一众人等从胡林楠所藏树下走过之时,胡林楠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这些人呼吸时散发的热气。 也正是因为距离很近,所以当身材壮硕的近藤弘毅走过树下时,胡林楠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曾经跟自己打过交道的日本黑龙会会首。 看着近藤弘毅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山洞之中,胡林楠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在迅速根据自己所知的一切信息做出种种推测之后,胡林楠始终都想不出仅凭着《富春山居图》中的两幅残卷——无用师卷和剩山图,就引得近藤弘毅这位在日本权势熏天的大人物亲赴中国。《富春山居图》虽然珍贵,但对于近藤弘毅这位日本黑龙会会首也算不得什么名贵之物。昔年胡林楠东游日本之时,近藤弘毅曾为了拉拢他,唤人轻而易举地就拿来了日本国宝级文物——中国南宋时期的《潇湘卧游图》与胡林楠共同欣赏。 《潇湘卧游图》是乾隆皇帝生前最爱的中国山水画长卷。包括乾隆皇帝在内的历朝历代文人雅士皆认为《潇湘卧游图》的价值其实远在赫赫有名的《溪山行旅图》和《富春山居图》之上。 想及此节,胡林楠越发觉得近藤弘毅不惜以身犯险率众盗取《富春山居图》这事来得蹊跷。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胡林楠转过头对分别藏在他身后三棵树上的肖锦汉、染香和林雨嫣连比画带口型,传达着一个信息:他打算跟在近藤弘毅一行人后潜入洞内查看。 肖锦汉、染香、林雨嫣他们却对胡林楠这种八百年难得来一回的勇敢行为,皆持否定态度,三个人的三颗脑袋皆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染香更用手指了指自己腿上那几道刚才被洞中神秘野兽用爪子撕开的血口子,似乎是在提醒胡林楠如果冒冒失失地进洞,除了极可能被盗宝集团发现而陷入危险之外,更可能不慎受到洞中野兽的袭击。 胡林楠却不管同行三人对自己的阻拦态度,随手指了指背在肖锦汉身后金属筒装盒子中的《富春山居图》剩山图,然后微微一笑从树上爬了下去,潜行蹑踪地俯下身子进了山洞。 在胡林楠这种看似鲁莽冒进的行为背后,其实完全都是他精打细算过的小算盘。胡林楠现在之所以敢跟在近藤弘毅率领的盗宝集团后面进洞,一则仗着自己原来本就跟盗宝集团首领——日本黑龙会的会首近藤弘毅相识,而且近藤弘毅多年来一直对他颇为欣赏;二则胡林楠是考虑到万一近藤弘毅对自己翻脸不认人,自己也可以用剩山图为交换条件让近藤弘毅不至于伤害自己。至于对山洞里那一只或几只曾抓伤染香的野兽,胡林楠可谓是全无顾忌,毕竟跟近藤弘毅手下荷枪实弹的武斗派黑帮分子相比,这些野兽说到底最多也就不过是给近藤弘毅盗宝过程增加点儿小插曲罢了。 藏在树上的肖锦汉、染香和林雨嫣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胡林楠看似十分冒险的行为背后有着这么多出于现实考虑的弯弯绕绕。回想起刚才,胡林楠先是在山洞洞口用军用手电的强光轻而易举地将袭击染香的野兽吓回洞中,然后又根据《富春山居图》的第一代主人无用师郑樗名字中的“樗”字的意思是臭椿,轻而易举地推理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应该是把剩山图藏入山洞旁一棵臭椿树中的机关之内。三人越发觉得胡林楠深不可测。 几声枪响在胡林楠进洞后不久乍起乍灭。 肖锦汉越想越觉得胡林楠今天的行为处处透着古怪,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风格,便干脆将身上的《富春山居图》剩山图交给未婚妻林雨嫣,同时请染香帮忙照顾,然后便翻身从树上跳下,宛如一只猎豹般蹿入了山洞。 肖锦汉走进山洞没多远,便被躲在两块巨石之间缝隙的胡林楠一把拉进这天然的藏身之处。 “嘘!”胡林楠把手指竖在自己唇前,道,“肖警官,别说话,真没想到在黄公望的这幅《富春山居图》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肖锦汉见胡林楠如是说,料想其中必有重大缘故,也就干脆依照胡林楠吩咐,闭气凝神地静听着近藤弘毅和他手下之间用日语展开的对话。 身为国际刑警的肖锦汉,其实也颇懂几句日语,但是由于在近藤弘毅和他手下的对话过程中涉及大量肖锦汉根本搞不清意思的专有名词,所以不免越听越晕。 站在肖锦汉对面的胡林楠却听得津津有味,不但边听边不断点头,而且还不时发出“原来如此!”“怎么可能是这样?”之类的感叹。 肖锦汉在一旁听得焦躁,最后索性不再费劲试图自己理解,干脆请胡林楠小声用中文把近藤弘毅跟他手下之间对话的大概意思翻译给自己。结果肖锦汉不听则已,一听不禁被《富春山居图》背后所隐藏的惊天秘密震撼得目瞪口呆。 据胡林楠翻译的对话大概意思,画下《富春山居图》的元代大画家黄公望,原来并不姓黄,而是本姓陆。黄公望本人其实是宋朝最后一位宰相陆秀夫的后人。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在年纪轻轻之时,受到出身宋代皇室一族的元代显宦、大艺术家赵孟頫的特别垂青。民间传说,身为宋朝最后一个宰相的陆秀夫,在宋军和元军正式展开崖山决战之前,曾事先派人将宋王朝三百多年的全部积蓄暗中藏起来,以备万一决战失败,中原的有志之士可以借助这批价值不菲的宝藏重兴义兵。而且在这批价值惊人的陆秀夫宝藏中,除了大量黄金白银、奇珍异宝、盔甲武器之外,还有一颗传说中从秦始皇统一中国以来就象征着最高皇权的信物——传国玉玺。更为重要的是,这批宝藏中,更有大宋朝收集的大量古代文史典籍。这些记录着中华文明传统文化的珍贵原典,是比金银玉石更为珍贵的精神宝藏。谁掌握了这批宝藏,谁就掌握了中华文明古老智慧的精髓所在。 黄公望后来无意间发现了祖先陆秀夫宝藏收藏地的秘密,他为了不使宝藏的秘密在自己死后彻底泯灭,便匠心独具地把跟陆秀夫宝藏有关的信息藏在了他所绘的这幅《富春山居图》里面。所以换句话说,《富春山居图》不但是一幅杰出的绘画作品,更是一幅内有大玄机的藏宝图。 也正是因此,黄公望全真教的师弟无用师郑樗,才会深知黄公望在这幅《富春山居图》中内藏陆秀夫宝藏的秘密。而在黄公望将此画交给自己时,生出了唯恐后世之人对此画巧取豪夺的忧虑。而明末清初的那位临终前欲将《富春山居图》烧毁给自己殉葬的大收藏家吴洪裕,其用心亦不像表面上那样只是出于一种贪恋,而是担心把这幅内有事关王朝兴衰信物大玄机的《富春山居图》留在家中,很可能会给自己家族召来灭顶之灾。当然这也就解释了一生对古玩极富鉴赏眼光的乾隆皇帝,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把明明是真作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说成是伪作,反而在明明是伪作的《富春山居图》子明卷上写满了自己鉴定此画乃黄公望真作的墨迹。事实上,《富春山居图》子明卷的仿制漏洞并不难发现。元代书画上作者题款都是在绘画内容之后,而《子明卷》却将作者题款放在了画面上方的空白处,这显然不符合元代书画的特点。其实乾隆皇帝之所以这样做,无非就是希望凭借着天子之尊的权威性,可以将《富春山居图》子明卷弄假成真,好让所有人都不去注意《富春山居图》的真作,避免有人通过《富春山居图》上的信息找到陆秀夫宝藏。 “乾隆皇帝要是担心有人会通过《富春山居图》上的线索,找到陆秀夫宝藏。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毁了他当时手中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一了百了呢?”肖锦汉听完胡林楠刚才的那番话,不免暗自生疑。 胡林楠低声苦笑道:“乾隆皇帝之所以这样做的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之所以留下《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原因很可能有二,一是他很喜欢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所以对于毁掉此画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乾隆皇帝一生最欣赏的艺术家是明代董其昌。董其昌本人对于黄公望的这幅《富春山居图》一生都推崇备至。乾隆皇帝对黄公望绘画和《富春山居图》的偏爱,很可能是受了董其昌的影响。 “另一方面,我觉得乾隆皇帝本人似乎也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参透《富春山居图》中暗藏的玄机,找出陆秀夫宝藏,进而得到传国玉玺……” “啊,你要干什么?”胡林楠话没说完,就一阵凄厉的女人叫喊声忽然从洞外传来。 虽然听不出这阵叫喊声是出自染香还是林雨嫣,胡林楠和肖锦汉却能从彼此忽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中听出对方的担心:洞外出事了。 “洞外有人,准备战斗!”近藤弘毅在洞内大吼一声,黑暗中开始响起阵阵细碎的子弹上膛之声。 第三十五章 天雷滚滚 远处厮杀声仍在继续,此起彼伏,黑龙会武斗派和杭州当地武警的生生死死,就在这阵阵枪声嘶喊里接受早已注定的宿命。近处风动竹影,婆娑有情,枝枝叶叶的影子投射在胡林楠、肖锦汉、近藤弘毅以及其他几名配合肖锦汉展开包围的武警战士的身上。空气里徘徊着一种古典味道的肃杀。 冷冷地对峙,一方是如渊亭立的日本最大秘密组织黑龙会的会首,一方是步步为营的国际刑警精英。 “中国古人作战,向来网开一面,以免敌人困兽犹斗,防止对方拼死反噬伤人。肖锦汉先生你似乎不懂兵法……”近藤弘毅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身子,“咯咯咯”一连串脆响不断从他全身上下的骨节处发出。 “除恶务尽,擒贼擒王,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近藤先生,你们日本人永远都不会懂我们中国人。”肖锦汉冷哂一声。背在他身后腰眼处的两只手,在空中急如星火地对其他几名武警战士做了一连串姿势。聊天说话对于很多人来说,只不过是让对方不备,好让自己方便实现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战略目的的一种手段。 几名武警战士壮硕的人影,在竹林中乍隐乍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近藤弘毅。 竹叶在空中盘旋,晴天霹雳的情景,倏然间将竹林照得梦幻般的毫无真实感。几道强烈的闪光过后,阵阵硝烟升起。硝烟散去,继续燃烧的火光和黑色的焦灼痕迹遍布于一片横倒在地的青竹。 面容古拙的近藤弘毅仍旧站在他原来所在的位置,只是在他身边不见了刚才杀向他的几名武警战士,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上,几名武警战士纷纷倒地,生死未卜。 阵阵人肉焦煳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近藤弘毅神色冷然地站在肖锦汉和胡林楠对面,不屑道:“擒贼擒王?你们以为一个人若能称王称霸,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一网成擒的吗?” 肖锦汉从昏迷不醒的几名武警战士身上收回自己满含震惊之色的眼神,在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后,先是双手抱拳向站在自己对面的近藤弘毅深施一礼,然后紧绷着脸摆出了形意拳的起手式,从牙缝间轻轻挤出了“请”字。 随着肖锦汉说出这个标志着他和近藤弘毅两人正式对决开始的“请”字,站在一旁观战的胡林楠,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深知肖锦汉一向桀骜非常,动手伤人时向来不喜繁文缛节的废话,若不是此时精神上已先被近藤弘毅刚才显示出的霹雳手段所震慑,断不可能会露出此时这副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态。 一滴汗从肖锦汉的额头处渗出。他开始围着近藤弘毅连续打转,先后摆出了好几个不同的姿势,似是在寻找最佳的进攻时机。 近藤弘毅却不管肖锦汉怎样调整自己的进攻姿势,始终如渊亭立地站在原地,满脸冷看涛声云灭的淡然。 无为,方可以无不为。也许是因为近藤弘毅的姿势太随意、太轻松,肖锦汉恍然间竟然产生了一种感觉:无论他以什么方式对近藤弘毅发起进攻,近藤弘毅那两只此时随意放在身旁的手,都会后发先至地将他击倒在地。 冷汗落,落,又落。 不断从肖锦汉身体里渗出的冷汗,让天生悟性非常的他忽然间发现,虽然自己和近藤弘毅站在竹林中至今尚未动手,但从刚才开始的精神交锋中,自己已经被近藤弘毅抢得先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肖锦汉一咬牙,决定立刻向近藤弘毅动手,他知道如果此时再不向近藤弘毅进攻,心神早晚会被近藤弘毅强大的气势压制。当他心神为之夺后,便再无可能有向近藤弘毅动手的勇气。 “呀——看打!”肖锦汉奋力从地面上跃起,右掌自上而下猛地向近藤弘毅拍去。 “慢!”就在肖锦汉咬牙进招之际,气势逼人的近藤弘毅忽然双眉一挑,整个人英武异常地对肖锦汉断喝了一声。 听到近藤弘毅这一声气如洪钟的断喝,肖锦汉顿时硬生生地在空中收住正在向近藤弘毅拍去的一掌,顺势翻了一个跟头,化去由于猛然收招造成的血气浮动,稳稳地落回了近藤弘毅对面的不远处。在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过去后,一阵强烈的愧疚感袭上肖锦汉的心头。直到肖锦汉双脚落地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作为近藤弘毅的对手,其实根本不用听从近藤弘毅的任何指示。 这不奇怪,当一个人胆气已失,自然会方寸大乱。 近藤弘毅却根本不在乎肖锦汉在被他沉声喝退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尴尬,自顾自地对肖锦汉冷冷说道:“小先生,你别怕,我刚才阻止你动手,是因为我看出你这身修为来之不易,不想你因为向我贸然进攻,一失足成千古恨!” “哦?”肖锦汉觉得自己一点都听不懂近藤弘毅的话。 近藤弘毅又道:“肖先生,你从地上捡一块石头丢向我试试?” “啊?什么?”肖锦汉越发看不清近藤弘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快点啊,赶紧找块大石头丢俺。不要像女人一样叽叽歪歪!”决定向肖锦汉证明自己强大的近藤弘毅,情绪开始有点亢奋。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比起擒贼擒王来说,近藤弘毅更喜欢用他已然通玄的武功昭示大日本帝国的武运长久。 听罢近藤弘毅这番不可理喻的话,肖锦汉脸上更冷,他脚底发力直接用真气从竹林中震起一块大若脸盆的顽石,二话不说,直接以流星赶月的暗器手法将它们向近藤弘毅面门打去。 肖锦汉功力极深,同时曾被警队前辈指点过暗器之术,所以这一块打向近藤弘毅的石头不但气势极为霸道,更杀气腾腾地隐带风雷之声。 谁知近藤弘毅眼见着一块顽石离自己的大脸越来越近,却一不闪避二不格挡,依旧一脸傲然笑容地站在原地,仿佛砸向他面门的并不是什么顽石,而只是一粒灰尘。 转瞬间,顽石已飞至近藤弘毅的面前。就在一旁观战的胡林楠判断近藤弘毅绝不可能逃过被砸个满脸花的结局之时,云天之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宛如龙吟清啸的声响。肖锦汉、胡林楠抬头望天,只见一块有如成年男子拇指粗细的陨石,携风带火地从九天之外直落下来,准确无误地击在那块飞向近藤弘毅脸部的顽石之上。 顽石瞬间碎成齑粉,近藤弘毅轻轻地掸了掸身上的浮尘,那些便是这块飞向近藤弘毅面门顽石的最后遗骸。 “肖先生,看明白了吧,这就是我的厉害。知难而退,是真正武士的智慧。”近藤弘毅如是说。他说的时候,依旧保持着他那标志性的傲岸笑容和不可一世的姿态。 肖锦汉听完近藤弘毅的话也不作答,只见他面色凝重地双手迅速在地上一抄,捡起六七块大小不一的碎石,一扬手就以“漫天花雨”将手中的石块全部打向近藤弘毅。 “肖先生,真正的强者不用说谎,也不用掩饰!”近藤弘毅笑着摇了摇头。他看着肖锦汉的眼神,就像一个老武士在冷然看着一个慌乱的少年剑客。 九天之外,风雷声动,一阵流星雨后,打向近藤弘毅的碎石,无论大小皆难逃毁灭的命运。 看到从天而降的流星连续两次帮助近藤弘毅进行防御,胡林楠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竹林中,一种几乎让人窒息的安静。空山蝉鸣,鸟啼清涧,刚才还充满嘈杂人声的环境,仿佛也被近藤弘毅这种骇人听闻、功通天地的玄功震撼至口不能言,一时间,岁月仿佛回归到了最美好的自然。 第三十六章 知识就是力量 肖锦汉的腿在颤抖着。 作为此刻站在竹林中上直接面对近藤弘毅的比武对手,眼见着近藤弘毅展示出的这手通过操纵天外陨石来进行攻击或防御的玄功,肖锦汉本人所受到的震撼显然无比强烈。他甚至不自觉地将自己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观战而全无武功的胡林楠。 胡林楠对肖锦汉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没辙。其实就算见多识广如胡林楠,亦不相信这世间真有人能练成号称武功中自然第一的“天人合一”神功。所以,一见近藤弘毅召唤天星来进行防御的奇妙手段,也不免乱了方寸。 中原武功百千门派皆源自道家的内外修炼之功。近藤弘毅所施展的这种如臂使指控制天上陨石进行攻防的“天人合一”玄功,其实在《道藏》中早就多有记载,虽然没有人知道此种玄功的修行法门,但是每篇关于这种武功的记载,都会让人在拜读时产生一种神仙出世的错觉。 虽然近藤弘毅的这种“天人合一”神功效果极其惊人,但胡林楠觉得“天人合一”神功本身其实并未背离其他功夫的作用方式。近藤弘毅本身似乎应该属于一种特别的气功。根据英国最伟大的科学家伊萨克·牛顿爵士的万有引力理论,整个宇宙间任何有质量的物体之间,都会存在着一种相互吸引的作用力。由于这种吸引力是相互的,所以也就是说像陨石这样的天外物质,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会受到我们每个人的吸引。当然,由于大部分人都没有受过像近藤弘毅那样的专门修行,所以一般情况下,是根本感受不到这些来自不同星星或天外物质的吸引力,更谈不上像近藤弘毅那样通过控制本身的真气来改变这些飞往地球天外物质的轨道,最终造成仿佛自己就可以驱使陨石伤人的恐怖效果! 至于貌似被近藤弘毅自由驱使进行攻防的陨石,其实皆来自被地球吸引力吸引落下的天外物质。任何时间,宇宙中都始终存在着大量物质在不断地向地球飞来,只不过在它们中,只有一小部分以某一个角度进入大气层的物质,才会有机会穿过大气层,最终落在地面之上。而近藤弘毅所掌握的这种“天人合一”神功,本身应该属于一种能准确感受到正在穿过大气层的物质,并可以通过万有引力微微调整这些物质进入大气层的角度,使其按照近藤弘毅所预计的位置降落地面的奇妙武功。 “肖先生,你准备好了吗?我觉得咱俩随时可以开始了。不过在咱俩动手前,我还是想再劝你一句。你虽然功夫不错,但肯定非我之敌。”近藤弘毅再次冷冷地奉劝肖锦汉鉴于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最好就此认输,让路放行。 “这……”肖锦汉对近藤弘毅的建议不无犹豫。 怀中震动。肖锦汉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有一条胡林楠新发给自己的信息。 看过信息,肖锦汉整个人顿时一扫之前的萎靡之态,声音自信满满、语带兴奋地说道:“认输?我为什么要认输呢?近藤先生,你操纵陨石进行攻击的‘天人合一’武功虽然非常厉害,但是我已在胡先生的帮助下找到了破解之道了!” 笑意从胡林楠唇边绽出,他知道肖锦汉已经看懂了自己给他破解近藤弘毅玄功的提示。 “哈哈哈,”近藤弘毅仰天豪笑。多少年来,近藤弘毅都将自己掌握的这种近似神迹的武功,看作天佑日本的一种象征。所以他压根不相信肖锦汉真的可以找到破解自己“天人合一”神功的办法,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中国人。 “什么办法?” “那就是科学。” “科学?好!那你现在就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你的科学禁不禁得住我用天上星星来砸!”近藤弘毅决定不再跟肖锦汉废话,摆出了一个起手姿势。 “好吧,那人家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肖锦汉说完便身子低俯到几乎与地平行,猛冲向近藤弘毅。一个闪身之后肖锦汉已经进入了近藤弘毅的攻击范围。 与此同时,天空中出现了宛如白虹贯日一般的景象,在千万道异彩纷呈的霞光和惊天动地的呼啸声中,数颗周围裹挟着火与热的陨石在天空中由远及近,争先恐后地向着正在不断接近近藤弘毅的肖锦汉砸去。 竹叶被滚滚热浪灼烤至焦黄翻转,甚至部分开始燃烧。 撞击所引发的巨大轰鸣声,随着一颗颗陨石坠落在近藤弘毅身边的地面上不断响起。肖锦汉拼尽全力、头上青筋条条绽出地穿梭在近藤弘毅通过“天人合一”之术从天空中召唤来的陨石。 近藤弘毅此时一脸的狰狞,宛如一个站在流星火雨中的恶魔。而艰难按照一定规律在这片流星火雨中进退挪移的肖锦汉,则像一只被困在烈火丛林中的疯子,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倔强且绝望。 从陨石上不断散发出的热力将肖锦汉的衣服灼烤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孔洞,而他又黑又细的头发在层层热浪的侵袭下开始扭曲变形。 就在胡林楠都开始为在陨石雨中艰难穿梭的肖锦汉担心时,肖锦汉却忽然在近藤弘毅的攻击范围之内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先轻轻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油汗,随后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两颗宛如绕烧着火球的陨石穿过圣井山上空的白云、暮霭,正在不断向肖锦汉靠近。它们越来越近,近到肖锦汉本人在某一个时刻竟恍惚觉得似乎有两颗滚烫的太阳同时在自己的背后升起…… 情势千钧一发。 “见证奇迹的时候来了!”肖锦汉本人做了一个类似太极拳起手式的架势,随后双手开始在空中如抱着一个球体般的旋转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两颗陨石神奇地贴着肖锦汉身旁飞过,然后一左一右向近藤弘毅所在的方向飞去。近藤弘毅见势不妙,立刻又用“天人合一”的玄术从天空中召唤来几个陨石进行防御。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肖锦汉见此情景断喝一声,当即将自己手中的气团顺势扔向了空中。 四陨石的相撞,引得近藤弘毅身边一阵仿佛势不可当的罡风不断激荡,这阵罡风在空中遇到了肖锦汉所抛出的气团之后,竟然化成了一道自近藤弘毅足下升起的巨大龙卷风。 瞬间之后,震惊,成为了近藤弘毅消失在龙卷风之前留给现场众人的最后一个表情。 肖锦汉用力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油汗,转过身对胡林楠致谢道,“林楠兄谢谢你,若不是你刚才提示我活学活用了空气动力学,我真不知道今天能否从近藤弘毅逃过一劫。” “嘿,肖警官你这话说的,”胡林楠笑道:“我也不过是在刚才你们两人对决的过程中,曾明显感觉到他周围的空气中形成了一个个风压极强的空气涡流。于是我就想啊,能不能按照一定规律想办法通过整合这些空气涡流,在近藤弘毅身体附近最终组成一个足够形成龙卷风的巨大涡流来进行攻击,不过还真没有想到最后形成的龙卷风竟然有这么大这么猛!所以我这次计算也算得有问题。” 胡林楠说着说着苦笑了起来。 “算错了?” “对,我算错了,我真的不知道刚才你利用空气动力学形成的龙卷风把近藤弘毅和可能带在他身上的《富春山居图》吹到哪里去了……” “啊!对啊!” 闻言醒过神儿的肖锦汉,在想清楚此节后,当即愣在了原地! 第三十七章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 低垂着眼帘,在胸前击掌三次。 魂归来兮!神主前九盏长明灯的火光无风自动。 九盏灯长明灯,象征着近藤弘毅九名在圣井山跟中国特警战死的手下。身后一群孤儿寡妇在默然无声地流着眼泪。对日本人来说,死亡与哀伤向来都有着某种富有神圣感的静谧,所以值得用沉默来表达一种由衷的尊敬。 从东大寺请来的高僧开始咏诵起超度亡灵的经文。瞬间,近藤弘毅内心近乎充满了日本人所特有的物哀之情。 在当天从葬礼现场回黑龙会总部的路上,向来沉默寡言的近藤弘毅反常地让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 “上杉君,请下车陪我走走。”近藤弘毅的声音中,似乎有着悲伤的嘶哑。 “嗨!” 近藤弘毅和上杉天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虫鸣四野的夕阳中,不知不觉走成了天地间两道忧伤的影子。 “问吧。”近藤弘毅忽然毫无来由地说话,他决绝的面色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兄贵,为了《富春山居图》这样一幅中国古画,牺牲那么多值得吗?” “单单是为了《富春山居图》一幅画,肯定不值得。但如果是为了通过《富春山居图》之谜,找出陆秀夫宝藏重光大和,牺牲再多都值得。” “我明白了,兄贵。”上杉天声音中透着一种彻骨的悲凉,“在战死中国的九名黑龙会会员中,其中有四人跟我换过结盟杯!死对一名真正的武士并不可怕,但我想让他们能死个明白,也好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可以对其他人说,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大日本帝国振兴而死的英雄!” “上杉君,你可知道,当日我为何力排众议选了出身街头暴走族的你,来作为我的贴身长随吗?不准敷衍我,我要听你的真心话。”近藤弘毅双眼盯着上杉天的脸。 上杉天抬起头。在他脸上再无任何之前的卑微之色。上杉天用一种既柔和又充满力量的目光和近藤弘毅对视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兄贵当年之所以选择了上杉我作为您的贴身长随,是因为您发现我是一个可造之才,所以决定把我长年带在身边,通过言传身教来帮助我迅速成长,并且让我可以有机会全方位近距离地熟悉黑龙会会首的日常工作和职责所在。我甚至觉得您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以防有一天……有一天……” 上杉天说着说着又不自觉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上杉天,你给我抬起头来,黑龙会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低头做人的会首。你刚才说得不错,我这些年之所以一直默默培养你,就是以防有一天在我不能继续领导黑龙会之时,你可以继续延续黑龙会的辉煌,帮助日本完成使命!” “嗨!”上杉天被近藤弘毅慷慨激昂的一席话,说得情绪爆发,热泪盈眶。 近藤弘毅安慰似的拍拍上杉天的肩膀,然后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似的说:“上杉君,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你早就能猜出我为什么让你从多年前就开始长期跟在我身边,就应该明白我刚才为什么要对你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兄贵,你莫非决定根据《富春山居图》上面所暗藏的陆秀夫宝藏线索,只身一人前往中国寻访?”上杉天语气中充满了惊恐不安地猜测道。 近藤弘毅神态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上杉君,其实从我拒绝按照‘那位先生’的指示没有毁掉《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那一刻起,我近藤弘毅就不再合适继续以会首的身份,领导大日本帝国最高贵的武士集团黑龙会了。 “在夺得《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后,我不但没有按照那位先生的意思一了百了地将无用师卷毁掉,反而逼迫‘那位先生’特使将如何从《富春山居图》中寻找出陆秀夫宝藏线索的办法告知于我,这本身就是严重有违武士精神的‘下克上’的行为。以‘那位先生’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我再担任黑龙会的会首,他很可能会为了对付我而连黑龙会也一并敌对。跟肩负着帮助大日本帝国恢复往昔光荣的黑龙会相比,我近藤弘毅的生死荣誉实在太过微不足道。绝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让黑龙会受到连累。也正是因此,我必须尽快退位。 “此外,我这次为了大日本帝国前往中国寻找宝藏的冒险之旅,本身更是危机重重九死一生。我本人亦只有放下多年来我作为黑龙会会首始终羁绊在心头的种种顾虑,才能真正放手一搏!” 近藤弘毅边说此话,边用手刀狠狠地向一棵碗口粗细的樱花树砍去。 樱花树折,砸在地上的樱花树枝,扬起了漫天翻滚飞舞的樱花花瓣。 上杉天双眼盯着樱花树断裂处狰狞扭曲的纤维,似乎是在为无辜被近藤弘毅摧折的樱花树所动,又像是为只因为一个关于宝藏虚无缥缈的传说便赌上了自己全部的近藤弘毅而动,语带哀伤地问道:“兄贵,这真的值得吗?” “哈哈哈,”近藤弘毅仰天一阵狂笑,“上杉君,你之所以多日来始终都心存疑问,是因为你一直都不知道这宝藏中的传国玉玺跟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神器之间的微妙关系!好吧,反正你也快继承我成为黑龙会的会首了,我就把我们黑龙会中只有历代会首才可以知道的一个秘密告诉你。” “哦,我们黑龙会中竟然还有着这样的秘密?”上杉天闻言一愣。 “上杉君,你可知道代表着我们大日本帝国万世一系的天皇,身为天神子孙的三大信物是什么吗?”近藤弘毅道。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现由天皇御家亲自供奉收藏的草薙剑、八咫镜和八坂琼曲玉,合称为我大日本帝国的‘三神器’。难道这三件神器还跟中国的传国玉玺有什么关系不成?” 近藤弘毅神色凝重地望着上杉天点了点头:“上杉君,很不幸,你又说对了。” 上杉天只觉得一种彻骨的寒冷开始顺着自己的脊骨向上开始蔓延。 近藤弘毅接着道:“不过不是三样神器都跟玉玺有关,而是只有……” 日本国民歌手冰川清志《浪曲一代》的古雅歌声响起,上杉天从怀中掏出了他作为贴身保镖为近藤弘毅保管的手机。他低头看了看,然后满脸困惑地抬起头,对近藤弘毅道:“兄贵,是‘那位先生’给您打来的电话。” “哦?”近藤弘毅眉毛不自觉地微蹙,强行释放开,然后又不自觉地微微一蹙。 近藤弘毅略一思考,便从上杉天手中接过了电话。 接通后,一个陌生女子极其柔美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近藤君,仅凭着你手中的这幅《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是绝不可能破解黄公望藏在画中跟陆秀夫宝藏有关的信息的。《富春山居图》剩山图现在我这儿,怎么样,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联手寻宝如何?” 第三十八章 颓废还是不靠谱,这是一个选择 温州江心屿。 由英国驻温州领事馆旧址改建而成的会所中杯盘狼藉,胡子邋遢、一脸颓废的肖锦汉拿起一瓶皇家礼炮,仰着脖子就朝着自己的喉咙深处最激烈地开了一炮。胡林楠看着自己面前两只眼睛被酒精和激愤烧至通红、宛如一只愤怒公牛般的肖锦汉,特别想爱咋咋地地一走了之。但是出于对国宝《富春山居图》之谜的奇和对于染香和林雨嫣两名女子的一份义气,胡林楠最终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身上那种想立刻转身就跑的强烈冲动。 在当日发生在温州瑞安圣井山上的激战中,肖锦汉和前来支援的特警虽然先后击毙了多名盗宝集团的成员,但以战斗的最终结果来看,肖锦汉和特警们还是输了。在几名盗宝集团不惜性命的疯狂打击下,盗宝集团的首领近藤弘毅不但最终带着几名心腹手下,突破肖锦汉和众多特警精心布下的包围,而且在肖锦汉和胡林楠进入山洞探听情报时,好端端地躲在山洞旁大树上的林雨嫣和染香两人,也和那幅被胡林楠从山洞旁臭椿古树树内机关中找出来的《富春山居图》剩山图一起神秘失踪。 在战斗的最后阶段,被盗宝集团忽然突破包围,导致了胜利在望的抓捕行动功亏一篑,几经周折才找到的《富春山居图》剩山图得而复失,心爱未婚妻也神秘失踪,然而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并没有把肖锦汉打倒。在回到温州市区后,他开始夜以继日地继续从各种途径寻找《富春山居图》盗案的有关线索。 看到迭遭厄运的肖锦汉,竟然能如此坚强地以这种废寝忘食的状态投身案件的调查当中,所有负责协助调查《富春山居图》盗宝案的工作人员,皆不免对肖锦汉心生佩服,除了胡林楠。但两个星期过去后,这些工作人员发现天天跟劳模一样发疯工作着的肖锦汉,竟然要求所有人在工作时都跟他一样疯狂时,曾经的佩服便渐渐化作了畏惧与厌恶。 专案组中,几名比较精通办公室兵法的工作人员,瞒着肖锦汉给上面的有关领导做了一些具体而微妙的工作。结果几天之后,肖锦汉便接到了上级以对他关心爱护为名,让他立刻离开专案组先回家休息一阵的电话。在离开专案组的工作岗位后,肖锦汉开始日日酗酒闹事,整个人好像变得真疯了一样。旁观者清的胡林楠,知道肖锦汉此时所做的种种反常行为,都不过是他在失去了工作——这个此时唯一可以让他忘记种种烦心事的精神之柱后,特别正常的一种发泄行为。 在由着肖锦汉“散德行”的同时,胡林楠已经通过重走浙江、上海两地为数不多的黄公望遗迹,结合他当日在洞中偷听到的近藤弘毅和他手下对话中的信息,重新整理出了一些解开《富春山居图》盗案之谜的想法。说实话,胡林楠之所以如此尽心竭力地试图破解《富春山居图》失窃之谜,除了爱国这个基本理由外,更多的还是想借此机会找回失踪多日的染香和林雨嫣。胡林楠这样的情种,绝对不是一个合格丈夫的人选,但也绝不是那种在曾跟自己恩爱过的女人遭难时不闻不问的人。 胡林楠自知以他本人一介编剧的身份,绝对无法跟近藤弘毅这样的日本黑道巨擘对抗,救回染香和林雨嫣二人。所以百般无奈之下,他便只好找到终日里喝得醉醺醺的肖锦汉,希望自己能说服他跟自己一起行动。 “我最近根据已掌握的线索,导出了一个推论。如果我推论正确的话,也许咱们有机会赶在盗宝者之前找到他们梦寐以求的陆秀夫宝藏,甚至有机会趁他们不备将其一网打尽,救出染香和林雨嫣。”胡林楠咽了一口自己的口水。 “有这种好事,你不跑去跟专案组说,没事跑来跟我说干吗?”肖锦汉眯着水肿的双眼看着胡林楠。虽然他喝了不少酒,酒精却没能破坏掉他的逻辑思考能力。 “怎么说呢,”胡林楠稍微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我没跟他们说,其实是因为我这个推论根据挺玄的。也只有你这样把死马当活马医的人。” “你说什么?死马当活马医?” 胡林楠自知失言赶忙补救道:“哦,你听错了,什么死马当活马医啊。我说的是始终都不离不弃的人,才会愿意用一切办法去尝试、去努力。” 肖锦汉闻言鄙视道:“哼,说得倒是好听。只要你做出的推理不是玄到了耸人听闻,哪怕稍微有点儿让人听完了接受的可能,那帮急于破案找回《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剩山图两部分的专案组人员,恐怕都会愿意陪你尝试,也用不着来找我这个赋闲在家之人。” 胡林楠听完这番分析不禁苦笑。肖锦汉刚才的话说得很对,他现在之所以来找肖锦汉出手相助,真的就是因为他关于比盗宝集团抢先一步找到陆秀夫宝藏的方法太玄了。 胡林楠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肖警官,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用听起来玄而又玄的中国风水理论来破解的《富春山居图》中内藏的陆秀夫宝藏信息->小说下栽+wRshU。CoM<-,不过我绝不承认风水学理论是你那些同事口中的无稽之谈。古人思维方式、做事方式、世界观跟我们今天几乎完全不一样,既然一帮摸金倒斗的盗墓贼在今天依然可以用风水学顺利偷坟掘墓,凭什么我们不能用风水学破解《富春山居图》中的陆秀夫宝藏信息。” “林楠兄,我专案组的同事真的就只因为你用风水那套破解宝藏信息而觉得你说的话是无稽之谈?”肖锦汉疑惑地看着胡林楠。 “哦,好吧,肖警官,”胡林楠转过头不去看肖锦汉的眼睛,“我还跟他们说根据黄公望隐藏在数码版《富春山居图》中的不完整信息,陆秀夫的宝藏应该有龙族看守,我们若想避开龙族的攻击,就得想办法伪装成宋朝赵姓皇族的后裔。” “通过数码版的《富春山居图》发现?龙?还要伪装成什么宋朝赵姓皇族后裔?胡林楠,是你喝多了,还是我喝多了?”肖锦汉感到一阵阵头疼,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胡林楠的话。 胡林楠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对肖锦汉道:“真相在这世界上向来都比谎言更让人难以置信。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两人一阵沉默。 “啪!”肖锦汉把自己手中的酒瓶往地上一摔,边转身径直向会所后面的洗手间走,边语调疲惫地说:“林楠兄,告诉我你的推理,同时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证据统统拿给我看,尽可能让我相信你所说的话听着虽玄,但却是靠谱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信心是唯一能让你我坚持到底的动力。你刚才说得不错,咱们现在的确到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地步。” 哗哗的水流声很快从洗手间的方向传来。 当肖锦汉浑身湿漉漉地走出来时,他除了眼睛中还有些红红的颜色之外,已再无任何的颓态。此时的他,又成了那个硬朗挺拔如鹰的男人。 “走吧,咱们赶紧坐船过江回温州市区吧。给我看看你发现的所谓证据,然后一起去看看那座陆秀夫宝藏,究竟是不是存在于你通过数码版《富春山居图》上的信息所推测出的地方。” “没问题!不过肖警官,您若是想见识一下《富春山居图》上暗藏宝藏信息的风水之道,其实没有必要那么着急过瓯江回到温州市区。”胡林楠对肖锦汉神秘地微微一笑,然后猛地回手一把推开了背后会所的大门,朗声道:“门外的江心屿和江对面鹿城之间所构成的形势,其实既是揭开黄公望晚年在山水画领域如有神助般突飞猛进之谜的重要线索,也是破解黄公望暗中留在《富春山居图》上陆秀夫宝藏秘密信息的关键。” 第三十九章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江心孤屿,俗称江心屿,位于温州市区北面瓯江之中,总面积约7万平方米,东西长,南北狭,列中国四大名胜孤屿之首。 江心屿历史悠久,古时为两个小岛。谢灵运曾登上孤屿,写下“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的名句。唐季以还,屿上逐渐建成梵宇和浮屠。咸通七年,即866年,于西山东麓建净信禅寺。宋开宝二年,即969年,又于东山西麓建普寂禅院,并先后建西塔、东塔。南宋建炎四年,即1130年,宋高宗赵构为避金兵南下,曾驻跸普寂禅院。绍兴七年,即1137年,僧清了奉诏来江心屿设坛传经,率众填塞中川,两屿遂连接为一;填塞处,建寺,名中川寺,通称江心寺。未久,高宗赐名为龙翔兴庆禅寺,奉为“宗室道场”。其后,外国僧侣也慕名来参禅膜拜,至明清两代,仍络绎不绝。 江心屿遍布殿堂亭榭,甚富古迹,且古木葱茏,风景秀幽,向有“瓯江蓬莱”之称。古有“江心十景”:春城烟雨、海淀朝霞、瓯江月色、罗浮雪影、孟楼潮韵、翠微残照、远浦归帆、沙汀渔火、塔院筠风、海眼泉香。 现存之江心寺为清乾隆五十四年,即1789年重建,面积约2870平方米,分前、中、后三殿。前殿为天王殿,东西有长廊,两端置钟鼓楼。今宋代古钟尚存。中殿为圆通殿,最为壮观,供奉的是观音菩萨,江心寺为全国32所观音道场之一。殿内槛联匾额,琳琅满目。正柱联为宋王安石撰并书。后殿三圣殿,殿额与对联皆为弘一法师所书。寺院大门两边有题为宋王十朋撰书的叠字联:“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寺周古木参天,景色清幽。1983年列为全国对外开放142座重点寺院之一。 江心寺东侧的建筑则是崇祀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文天祥祠。文天祥祠原名宋丞相文信国公祠,位于今温州市鹿城区江心屿东首,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纪念性建筑。 南宋德祐二年,即1276年,四月初八佛诞日文天祥抵达温州,之后曾留居江心屿一个月,期间曾题有《北归宿中川寺》、《江心寺》两首诗,以表达他复兴社稷的决心。明成化十八年,即1482年,永嘉知县刘逊向温州知府项澄建议在江心寺东侧隙地建祠纪念,四月落成。 在江心寺东侧则有一楼名为浩然,该楼建于明万历八年,即1580年。楼为木结构三开间重檐歇山顶,造型别致。楼名取意文天祥《正气歌》中“浩然”二字。清乾隆五十九年,即1794年,以唐代诗人孟浩然曾游江心屿,易名为孟楼。光绪元年,即1875年,重修时,仍复名为浩然楼。登楼远眺,瓯江上往来的巨轮小帆,以及市区鳞次栉比的房屋与海坛、翠微诸山,一览无余。 胡林楠用胳膊肘捅了捅站在他身边正津津有味听着导游讲述江心屿历史的肖锦汉,用眼神示意他跟自己到一旁行人较少的宋井遗址旁叙话。 两人先后离开头戴红色小帽的游客队伍,一前一后走到宋井遗址旁边。胡林楠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之后,方低声说道:“肖警官,听了大半天导游的介绍,您听出来什么门道没有?” 肖锦汉冷冷地道:“林楠兄,请有话直说。咱们现在是在跟一个背景极其复杂的盗宝集团争分夺秒地竞赛,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你打任何哑谜。” 胡林楠碰了肖锦汉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在干笑了几声稍微调整情绪之后,胡林楠才终于找回自己说话的状态:“肖警官,不知你发现没有,清朝的乾隆皇帝在对待江心屿上的江心寺和浩然楼两栋建筑时,其所作所为颇为蹊跷。” “哦?蹊跷?有吗?我刚才怎么没听出来?”肖锦汉皱着眉努力回忆导游解说词里跟这两栋建筑有关的内容。 胡林楠笑道:“你刚才应该听到了,现存之江心寺为清乾隆五十四年即1789年重建。” 肖锦汉回忆了片刻,点头道:“对,刚才那名导游的确是这么说的。” 胡林楠接着道:“而在清乾隆五十九年,即1794年,乾隆皇帝为了歪曲江心屿上的浩然楼的历史,故意以唐代诗人孟浩然曾游过江心屿为由,生生地将浩然楼易名为孟楼。好利用诗人孟浩然名字的‘浩然’二字,来让后人忘记浩然楼本来为了纪念文天祥《正气歌》而修建。” “不错,这件事虽然导游刚刚在她的导游词中只是一句话带过,但我想你对乾隆皇帝为什么会给浩然楼改名孟楼一事所作的分析,应该跟真相相差不远。”肖锦汉边说边又点了点头。 “肖警官,你觉得贵为一国之君的乾隆皇帝为什么会在忙于处理天下大事之时,特别花费心思试图通过改掉浩然楼的名字,而设法掩饰跟文天祥有关的这段历史?” 肖锦汉双眉紧皱:“这……这事经过林楠兄你这么一分析,还的确让人听着蹊跷。” “肖警官,这事还不是最蹊跷的,更蹊跷的是,乾隆这样为了抹杀南宋忠臣文天祥些微痕迹而处心积虑之人,却拿出大把银子重修了南宋王朝建立者赵构的龙兴之地——江心寺。你说乾隆皇帝这样前后矛盾的行为,是不是显得特别古怪?” “对啊,乾隆皇帝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前后矛盾的事?”肖锦汉用左手捂着嘴陷入了思考。 “我对此有一个大胆的解释。”胡林楠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林楠兄,你认为乾隆皇帝之所以会这样做,完全都跟《富春山居图》暗藏的陆秀夫宝藏有关,对吗?”肖锦汉试探着问道。 “不错,”胡林楠很干脆地点了点头,痛快回答道,“乾隆皇帝当年之所以大规模重修江心寺,其实是想借重修之名,在江心寺这座曾经作为南宋龙兴之地的帝王行鸾之所,寻找跟陆秀夫宝藏有关的线索。后来他之所以在乾隆五十九年,也就是自己临退位当太上皇之前,急匆匆下旨将浩然楼改为孟楼,欲借此歪曲江心屿跟文天祥之间的关系,也不过因为他在继位之初曾发过誓:这辈子当皇帝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他祖父康熙皇帝在位的61年。眼见着在自己大权旁落之后注定再没有办法利用权势去寻找失落在民间的《富春山居图》剩山图,今生对拿到宝藏已无希望,便干脆想办法把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全部毁掉。” 根据胡林楠所言,肖锦汉双眼放光地进一步推理道:“既然乾隆篡改浩然楼跟文天祥这段历史有关,且为了不让后人发现暗藏的关键线索来破解《富春山居图》中的玄机,那么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反其道而行,仔细梳理浩然楼跟文天祥之间的关系,便可找到破解玄机的关键。林楠兄,不知我这番话说得可对?” “简直对极了!”胡林楠兴奋地对肖锦汉点了点头,“乾隆皇帝在自己临退位前,要将浩然楼改名为孟楼,是为了让所有人在以后来到江心屿看孟楼,只会想起孟浩然赞颂江心屿的诗,而不会想起两首号称是文天祥在温州江心屿上所写的诗歌。如此,就更可以一了百了地防止有人从两首诗的自相矛盾处,发现这一真一假两首署名文天祥的诗中,其中那首名为‘江心寺’的诗,很可能就是黄公望在画完《富春山居图》后故意托名文天祥所作的寻宝诀。” “啊?一首诗竟然是破解古画上暗藏宝藏信息的关键!林楠兄,你的推论似乎过于大胆了。”在听完胡林楠的推论后,肖锦汉只觉自己一阵阵犯嘀咕,到底不能轻易接受。 面对肖锦汉的质疑,胡林楠却笑容不改地说:“肖警官,你以为这就叫大胆了?如果你知道我利用《江心寺》这首诗为寻宝诀,从数码版完整修复的《富春山居图》上得到了什么信息,恐怕你会觉得我刚才的推理其实步子迈得一点儿都不大。” “你看到了什么信息?” “我从《富春山居图》里看到了一首诗。” “你先是从一首诗里找到破解画中暗藏玄机的方法,由此又发现画中所藏的玄机竟然是一首诗?”肖锦汉觉得自己要被胡林楠的天马行空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啊,很正常啊,这种多重嵌套的艺术形式,在整个宋代一直都特别流行,比如……” “打住!林楠兄,咱们还是别扯什么宋朝流行的艺术形式,你还是直接跟我说说,你在《富春山居图》中看到了一首什么样的诗吧。” “好,我读出的这首诗全文不长,只有二十个字。” 第四十章 黑龙会会首的秘密 “圣颜帝胄血,藏鹿江心寺,海映莲峰水,虔信避龙噬!”近藤弘毅低头看了一眼面前深红色的薛涛笺上龙飞凤舞的笔迹,然后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几百年来,无数人试图从《富春山居图》找出的陆秀夫宝藏线索,竟然就是这么一首文理不通、不知所云的小诗?” “我家先生说,这首诗的内容不但跟那首极可能是黄公望托名文天祥所作的《江心寺》长诗内容十分相契,而且也暗合《富春山居图》上的山水形势风水布局。” 对面男人的脸上有着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许多地方颜色沉滞的瘀色也尚未退去。这些都是几个月前,男人在作为“那位先生”的使者时,被近藤弘毅逼问跟《富春山居图》有关的线索时受到种种虐待的痕迹。 这名男人几个月前没有死在近藤弘毅的虐杀之下,是因为他最终还是招了。而几个月前在被近藤弘毅释放后,没有死在“那位先生”的手下,是因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那位先生”希望他告诉近藤弘毅的。 几个小时前,近藤弘毅被一个自称持有《富春山居图》剩山图的神秘女人电话约到了位于银座一隅的居酒屋。他刚走进居酒屋,便见到了这名曾做过“那位先生”特使的男人。他竟然还活着!近藤弘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当日为找到宝藏重振国威,而不惜背负“下克上”恶名的种种行为,其实皆在“那位先生”的算计之中。 “哎,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豪杰奇士,认为身为日本黑龙会会首的我韬略过人,其实跟‘那位先生’这样实际影响着日本种种的奇人相比,近藤我的心机到底还是太清浅了!” 透过窗子,近藤弘毅看了一眼楼下鹤立鸡群般站在银座行人中的上杉天,忽然发现自己当年之所以会一眼看中此人,然后多年来始终带在身边,将其作为接班人着力培养,也许是因为自己能在上杉天的身上感受到跟自己一样的寂寞气息。 近藤弘毅转过头,对“那位先生”的手下询问道:“我能把这寻宝诗,告诉给我在黑龙会中的继任者吗?为了将内藏宝藏信息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和剩山图再次合二为一,我们黑龙会前前后后做了很多事,也死了很多人。” “不行,我家先生认为陆秀夫宝藏兹事体大,恐太多人知道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对方声音阴冷,毫无商量的余地。→文·冇·人·冇·书·冇·屋← 近藤弘毅闻言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么,黑龙会能否继续保有《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和《富春山居图》剩山图,以做我会的传家之宝?在夺取这两幅残卷的过程中,我们黑龙会死的每个人,皆是可以一骑当千的会中精英!” “不行。我家先生认为,既然我们此刻已从《富春山居图》中找出跟宝藏有关的藏宝诗,为避免两幅残卷在我们今后的寻宝行动中成为让国际刑警对我们穷追不舍的累赘,最好想办法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关西豪族山本家几代家主都是疯子。我家先生听说,山本家的这代家主山本无二斋,多年来一直找寻着两幅残卷的下落,以完成他祖父山本勇足临终前找齐残卷一起烧掉殉葬的遗愿。如果我们能将这两幅残卷中的一幅设法交给山本,然后再向国际刑警吐露消息,山本家无疑会为我们李代桃僵,转移国际刑警的注意力。” 对方再次拒绝了近藤弘毅的要求。 近藤弘毅定定地盯看了对方半晌,良久才宛如叹息般地说:“此去寻宝九死一生,我还有些话要跟我的继承人交待。” “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该去请我家先生出来跟您会面了。我家先生将和您一起亲赴目的地,我刚才没有向您解释清楚的藏宝信息,他会在路上慢慢告诉您。”“那位先生”的属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然后很有礼貌地向近藤弘毅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上杉君,你还记得咱们在来此之前,你我之间的对话吗?”此时,近藤弘毅看上杉天的眼神中,头一次带着点父亲看儿子般的慈爱。 “记得,您告诉我,如今被天皇供奉的大和民族三大神器中——镜、玉、剑中的某一件,跟陆秀夫宝藏中的传国玉玺有着微妙的关系。而这两件神物之间的微妙关系,则是我们黑龙会历代会首之间口口相传的最高机密。”在上杉天说话时,他看着近藤弘毅的眼神中,也藏着极其丰富的感情,但他的声音却平静如昔。 近藤弘毅欣赏的看着上杉天。作为很快就要领导日本第一大秘密组织黑龙会的男人,上杉天必须学会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要保持自己的冷静。从目前的表现来看,他做得很好。 “是三神器中的八尺琼曲玉,对吗?”上杉天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近藤弘毅再次用欣赏地目光看了自己所选的这名继承人一眼,点头道:“不错,现在供奉在日本皇宫里、不允许他人参观的八尺琼曲玉,其制作原料其实跟现藏于陆秀夫宝藏中的传国玉玺是来自同一块石料。” “原来,作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神器的八尺琼曲玉,竟然也是那块玉玺的一部分!” “更准确地说,八尺琼曲玉其实是中国秦朝徐福带着八百童男童女东渡日本时带来的玉玺余料。”近藤弘毅苦笑道。 “什么?” 自己传承了数千年的国之重宝,其实却只不过是他国制造国玺的余料,这件事的确很难让人接受。 “上杉君,你应该知道,在中国南宋之前,我们的日本文化其实一直都被中国文化压制。但自陆秀夫背着中国小皇帝被逼跳海,随之秘藏的宝藏和传国玉玺也人间消失后,我国在八尺琼曲玉的庇佑下,先是在忽必烈几次派出海船队东征我们日本之时,海面上忽然刮起了将忽必烈海船队摧枯拉朽般彻底毁灭的神风,后又在决定着日本和中国近代国家命运的战争中,以弱胜强战胜了清朝不可一世的北洋舰队;哪怕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失败后,我们也很快在没有任何资源优势的狭窄国土上,重新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但是现在的日本,唉,上杉君,你现在是否能理解近藤我的一片苦心呢?”近藤弘毅话说得很委婉。 上杉天这样的聪明人,很容易就从近藤弘毅所说的如同神佑的往昔日本,联想到自己当年跟近藤弘毅一起站在日本海啸后福岛核电站泄漏现场附近,四周满目疮痍仿佛末日来临的情景。上杉天认为,如果当日是自己处在近藤弘毅的位置上,多半也会在接到“那位先生”那通跟宝藏有关的电话后,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对《富春山居图》残卷的巧取豪夺中吧! 佛祖在《八大人觉经》中头一句便开宗明义地说道:“第一: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 但是世间究竟又有几人真能明白?真愿相信?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兄贵。”上杉天轻轻叫了近藤弘毅一声,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上杉君,不要哭哭啼啼地做这样的小儿女之态,别忘了以后我们黑龙会还需要你去领导壮大!”近藤弘毅用手猛地在上杉天肩上一击,“别忘了,我们黑龙会名字中的那个‘龙’字,也正是我们日本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座右铭中那条‘龙蛟跃四海,不惜自身命’的豪勇无畏之龙!” “嗨!” 在上杉天推门离开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居酒屋的门再次被人开启。 阵阵暗香浮动。 “你是谁?”近藤弘毅回过头看着出现在自己身后身材纤瘦的女子身影,语气冷冷地问道。 女子没有答话,而是从她自己随身携带的Hermes坤包里拿出了Vertu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冰川清志《浪曲一代》的歌声开始在居酒屋中响起。近藤弘毅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来电号码。来电的人是“那位先生”。 近藤弘毅按下手机上接通通话图标。 “近藤先生你好。” 女子柔媚风情的声音,和从近藤弘毅手机喇叭中所发出的男子粗豪的声音,在空旷的居酒屋中形成了诡异的共鸣。 明明自己是女人,却让手下称呼自己先生;通过手机应用商店下载手机变声软件,轻轻松松便完成了性别的转换。不算高明的把戏,却不知在这些年骗过了多少如近藤弘毅般的人物。 女子走到近藤弘毅面前坐下,近藤弘毅在看清了女子面容后,不禁惊呼了起来:“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跟国际刑警肖锦汉和胡林楠在一起的……” “当然就是我。否则我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地拿到剩山图,而且还如此轻松地破译出《富春山居图》中暗藏的陆秀夫宝藏信息?”坐在近藤弘毅对面的女子,越发笑得得意了。 第四十一章 宋帝王与大黑天 中国青海循化文都寺。 文都寺是循化地区最大的藏传佛教萨迦派寺院,该寺坐西向东,依山而建,背山农田连片,南为拉代村庄,东面照山为自然林区,一片苍翠。 文都寺亦称边都寺、边垛寺,藏语称文都贡钦扎西曲科尔朗,意为“文都大寺吉祥法轮洲”。位于县城西南17公里处,在今文都乡西南5公里的拉代村之北侧山坳。文都寺的初建年代,可追溯到元代以前。 文都寺最早和最为重要的建筑,是大黑天护法殿。 大黑天(Mahākāla),又意译为大黑、大时、大黑神或大黑天神等,或者直接音译为摩诃迦罗、莫诃哥罗、玛哈嘎拉等名称。该神本是婆罗门教湿婆,即大自在天的变身,后为佛教吸收而成为佛教的护法神,特别是在密宗中,大黑天是重要的护法神,是专治疾病的医神。 藏传佛教认为,大黑天是毗卢遮那佛降魔时呈现出的愤怒相。有六臂、四臂、二臂玛哈嘎拉三种。六臂玛哈嘎拉是香巴噶举派护法神,亦是格鲁派的护法神。 大黑天与萨迦派渊源甚深。早在阿底峡大师来到西藏时,看到萨迦奔波山上有两头野牛,曾预言说:“将来会有两位大黑天在此建功立业。”大黑天护法神在释迦牟尼佛住世时期已见记载,后为那兰陀寺最大的护法神王。大黑天护法的极密法,本由龙树上师传播,到大译师仁钦桑波从印度金刚座迎请到西藏后,传入萨迦昆氏家族。 后世普遍认为,出身萨迦昆氏家族、成功辅佐忽必烈建立世界最大帝国的大元帝师八思巴,便是阿底峡大师所说的、将帮助萨迦建立不朽功业的两位大黑天中的一位。正是通过大元帝师八思巴,大黑天传入了元朝宫廷。由此,大黑天与蒙古诸大汗结下了不解之缘,其地位也越来越高。受八思巴的影响,忽必烈非常崇奉玛哈嘎拉,他依八思巴之意,在其统治区内建立众多寺庙奉祭大黑天。 “据我个人的独家分析,忽必烈以及在他之后的众多元朝帝王,之所以在他们统治期间修建了大量奉祀大黑天的寺庙,绝不单纯因为他们虔信大黑天,找寻宝藏才是主因。所以,才会按照藏密的仪轨,在全国各地修建供奉大黑天的塔庙,希望以此来求得到上天的庇佑。而元朝统治者始终找不到这批宝藏,正从另一个方面旁证了《富春山居图》背后陆秀夫宝藏的真实性。” 见胡林楠一路上拉拉杂杂地介绍了不少他们此行目的地——青海萨迦派文都大寺的历史情况后,竟然将话题拉回了跟《富春山居图》有关的宝藏上。肖锦汉那颗本就因为高原反应而疼痛欲裂的脑袋,此时似乎一下子变得更疼了。 “林楠兄,你能不能先暂时放下你这些贯穿古今的奇思妙想,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你从《富春山居图》中破解出暗示着陆秀夫宝藏所在地的四行诗,什么‘圣颜帝胄血,藏鹿江心寺,海映莲峰水,虔信避龙噬’,这诗里不都是江、海、水这样的词吗?按理说,咱俩为了抢先找到陆秀夫宝藏来个守株待兔,不是应该直接往那些跟江、海、水有关系的地方去吗?为什么你要带着我到这青藏高原?你别跟我说,青海也是海,或者跟我说因为这地方是黄河和长江的源头!”肖锦汉喘着粗气,费了半天劲儿才终于把自己的抱怨说完。 “那个……肖警官,我吧,必须得承认您对那四句古诗的理解是完全正确的。按照古诗的内容结合《富春山居图》本身的风水布局来看,藏有传国玉玺的陆秀夫海底沉船宝藏,的确应该是在福建崖山附近,一片地形地貌跟温州江心屿类似的海域之中。” 肖锦汉闻言大怒道:“既然宝藏是以海底沉船的方式藏在水下,你没事儿带我跑到这儿爬山来干吗啊?” 胡林楠赔着笑脸道:“肖警官你别激动,你千万别激动。你看四句古诗中头一句不就明白写了吗?为了避免最后落得个跑到陆秀夫宝藏中喂龙的下场,咱们必须得先找到‘圣颜帝胄血’,方能成功趋避之。” 肖锦汉听完胡林楠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不禁又气又笑道:“咱们千里迢迢飞来青海,就是为了找你所谓的什么‘圣颜帝胄血’,好到时候可以趋避龙这种几千年来谁也没真正见过的神话动物?好吧,就算在海底沉船的宝藏中真有龙这种生物,你觉得只凭着什么‘帝胄血’,就能让它们给咱们让出一条道来?” 胡林楠笑着摇头道:“肖警官,也难怪你觉得我刚才说的这番话离奇荒诞。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并不真正知道神话传说中的龙,到底是我们平日见过的哪种动物,自然也就不会明白这种动物的习性,进而不能明白黄公望在《富春山居图》中用暗语留下的提示,其实是很符合科学的。” “科学?”肖锦汉眨了眨眼睛,他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你倒是说说,神话中的龙到底是平时里见到的哪种动物?” “龙就是鳄鱼。”胡林楠一脸正经地说道。 “什么?龙是鳄鱼?”肖锦汉让胡林楠一句话惊得嘴都快要合不拢了。 “证明中国古代神话中的龙就是鳄鱼的论证过程很麻烦,而且还涉及古文字学、历史学、生物学等诸多学科,如果肖警官你不嫌麻烦,我不介意给你详细说说。” “不用说了。我嫌麻烦。”肖锦汉将手一摆,道,“胡林楠,我知道鳄鱼是所有爬行动物中最聪明的一种,所以它可以通过外形和气味认出驯养它的主人。而且作为国际刑警,我在美国办理过的一起贩毒案中,的确有过毒贩利用鳄鱼来看守毒品的情况。所以,我可以同意陆秀夫曾留下过一只或几只鳄鱼用来看守自己沉入海底的宝藏。但是,从宋朝灭亡到现在都过去几百年了,就算陆秀夫真留下过鳄鱼看守宝藏,估计这些鳄鱼早都死了,甚至骨头都得烂成渣滓了吧?” 胡林楠闻言反驳道:“肖警官,你说的这话我不能同意。你以为鳄鱼的寿命像咱们人类似的那么长吗?我跟你说,就算是最普通品种的鳄鱼,随随便便也能活过一百年。如果陆秀夫当年留下负责看守宝藏的鳄鱼品种比较特别,我觉得它们完全可能活到现在。” 肖锦汉让胡林楠说得有点焦躁,索性从枪套中拿出枪,在胡林楠面前一比画,然后道:“好吧,就算如你所说在陆秀夫的宝藏中有一只或几只好几百岁的鳄鱼,但那又怎么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就是几只鳄鱼吗?有什么可怕的啊,它们要是真敢袭击咱们,我一枪一个崩了它们不就完了吗?” 胡林楠侧着脸冷冷地看了肖锦汉一眼,道:“肖锦汉,你知道历史上最大的鳄鱼有多大吗?” “能有多大啊,撑死了也就三四米长、几百来斤呗。”肖锦汉语带不屑。 “几年前,菲律宾曾在海里捕获过一条湾鳄,这条湾鳄有6.1米长,将近一吨重。而非洲发现的古代超级鳄鱼化石,则表示有的鳄鱼可以长到12米,体重重达8吨。”胡林楠冷冷地说道。 “嗯——”肖锦汉被胡林楠举出实例说得哑口无言。 “肖警官,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觉得咱们做事到底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万一‘圣颜’和‘帝胄血’不是用来趋避鳄鱼,而是用来开启海底藏宝船中其他什么机关的呢?我想总的来说,咱们还是提前备上点儿保险。”心知自己毕竟得和肖锦汉合作才能寻到宝物和救回染香、林雨嫣,胡林楠也不愿把肖锦汉得罪得太深,便设法在话里给肖锦汉找了个台阶下。 “林楠兄,你说得没错,咱们做事的确还是考虑周详点好。”肖锦汉就坡下驴地附和胡林楠道,然后当即话锋一转,“对了,咱们来青海文都寺到底是来找帝胄血的呢?还是找圣颜的呢?” “咱们是来找一只用人头骨做成的法器。”胡林楠莫测高深地笑了笑。 “用人头骨做成的法器?” “对,一只用南宋皇帝的人头骨做成的酒器。只要找到了这只酒器,我们就可以找我从事生物工程工作的朋友,从头骨上提取基因物质在小白鼠身上克隆,最终制造出货真价实、品质过硬的帝胄血了。真得感谢高科技啊!要不是有了高科技,谁能找到真正的帝胄血啊,七八百年十几代人都过去了,宋朝老赵家的帝王血脉早就不知道在这个过程混成什么样了。”胡林楠神色中有着少见的忧伤。 “这个命运如此悲惨的南宋皇帝是谁?”肖锦汉被胡林楠的话勾起了兴趣。 “这位宋朝的皇帝叫赵顕,南宋第七位皇帝,他本人是宋度宗次子。1274年,宋度宗因酒色过度而死,四岁的宋恭帝在奸臣贾似道的扶持下登基做皇帝,年号德祐。由祖母谢太皇太后、母亲全太后垂帘听政。 “1276年1月18日伯颜率领的元军兵临临安。南宋朝廷求和不成,只好向元军投降。同年,谢太皇太后抱着五岁的小皇帝宋恭帝出城向元军投降。后来南宋残余部下在福建、广东抗元,最后在1279年,南宋年仅八岁的小皇帝赵昺被元军逼得走投无路,只好跳海而死,南宋终于还是灭亡了。”胡林楠语带忧伤地道来。 “小皇帝才八岁啊!他还只是个孩子,这真是太过沉重的宿命了。那位将传国玉玺和载有两宋王朝三百年精心收藏而来的种种奇珍异宝与文化典籍一同用大船沉入海底的陆秀夫,就是抱着这位小皇帝一起跳海的,对吗?”肖锦汉在近日来听多了胡林楠不断将陆秀夫宝藏之事翻过来调过去地讲来讲去,也渐渐地记得了一些跟陆秀夫宝藏有关的历史人物和事件。 胡林楠点了点头,神情忧伤地道:“没错,被忠臣陆秀夫拉着一起蹈海的南宋皇帝的确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当看似平淡如水的平凡生活,偶尔露出它凶险的狰狞,很多事都会变得既合理又恐怖。不谈被陆秀夫拉着一起蹈海的可怜孩子了,咱们继续讲讲赵顕后来既传奇又悲剧的人生吧。 “投降后的宋恭帝赵顕被忽必烈封为了瀛国公,先是表面上给予了比较优厚的待遇,但当赵顕长大成人之后,忽必烈逼迫赵顕到西藏出家当了一名喇嘛。” “忽必烈这事儿办得可真绝,他怎么会想到让堂堂一名汉天子去西藏当喇嘛呢?” “据说让赵顕去萨迦派的祖寺出家当喇嘛这事儿,并不是忽必烈自己想到的,而是在贵为大元帝师的八思巴大师圆寂前特别留下的指示。至于为什么他会留下这样的一个指示,就是我本人不敢妄自揣测的了。对于赵顕的后来,汉文史籍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记录。但在藏文材料中偶有踪迹。赵顕在十九岁到西藏萨迦寺出家之后,得法号‘合尊’,此后数年,赵顕已经在藏佛界崭露头角,成为把汉文佛典译成藏文的翻译家,并且还担任过萨迦大寺的总持,成为当时西藏的佛学大师。他一生中曾先后翻译了《百法明门论》,还有深奥的《因明入正理论》,在扉页留下了题字,自称‘大汉王出家僧人合尊法宝’。但元朝的统治者最终还是不肯放过他,在元英宗至治三年,即1323年将其赐死。并且暗中派人在他死后将他的头颅,偷偷制成了一件法器。” 第四十二章 江心屿对面是鹿城 在夜以继日为欲望而生长着的当代都市中,其实早就没有真正意义上漆黑的夜。近藤弘毅在睡过多少年安稳觉后,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中又一次临战前的失眠。 打开台灯。 黄色的光晕,罩在一张纸张已发脆泛黄的老旧地图上。这是一幅民国时期的温州城市区地图,上面不但有着许多已经被大部分人遗忘的温州古老城市地形布局,更绘有密如蛛网的大小水路。温州一千多年来其实一直都是一座水城,城内曲折纵横的水道直到20世纪70-90年代才被政府下令填平改为了马路,所以直到现在温州的城市地名中,还保留有如矮凳桥、水门头等大量标志着温州古老水道的地名。 这张旧时的温州地图便是某种意义上陆秀夫宝藏的寻宝图。不过在使用这张地图入海寻宝之时,不但必须按照黄公望藏在《富春山居图》中寻宝诗诀的暗示,将地图正反掉转使用以符合“海映莲峰水”一句诗中暗藏的深意,而且还得根据有关方志、典籍上面的记载在地图上重新绘制上1927年被当时政府拆去的温州老城墙。 据《温州府志》记载,古温州于夏时称瓯,商时称沤,周时称欧,春秋属越;秦统一六国后征服了瓯越和闽越,以其置闽中郡。西汉初,驺摇佐汉灭秦有功,于汉惠帝三年封为东海王,古温州为驺摇封地。东汉顺帝永和三年,析章安县东瓯乡置永宁县。东晋明帝太宁元年,即323年建永嘉郡。唐高宗上元二年,即675年,改名温州,自此之后,“温州”之名沿用至今。 东晋时,北方战乱,晋室南迁。为躲避战乱,郭璞也随之南下。而后他从暨阳(今江苏江阴县)动身经浙东、临海、乐成而到达永宁县。东晋太宁元年,析永宁县置永嘉郡时,恰巧郭璞先生客寓瓯地,于是就请他为永嘉郡城选址。 据明嘉靖《温州府志》记载:郭璞“初谋城于江北,郭璞取土称之,土轻;乃过江,登西北一峰(今郭公山),见数峰错立,状如北斗,华盖山锁斗口,谓父老曰:‘若城绕山外,当聚富盛,但不免兵戈水火;城于山,则寇不入斗,可长保安逸。’因城于山,号斗城”。 按照风水原理,永嘉郡城应该建在瓯江北岸,坐南朝北,背山面水之处。可是郭璞先生经过实地勘察,发现江北的土壤比较松软,因为北岸的土质是流水冲刷沉积下来的江涂泥而成,基础不实,承载力不大。于是决定过江去南岸勘察。过江后,郭先生登上南岸西北一峰(今郭公山)观察地形,眺望四周诸山,意外地发现该地域状如北斗星象。华盖、海坛、松台、西郭四山罗列似北斗斗魁,积谷、巽山、仁王三山排列成北斗斗勺。该地呈北斗星象之状,为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正如风水书说的“万物之生,以乘天地之气,内气萌生,外气成形,内外相乘,风水自成”。因而郭璞先生就因地制宜而选址于此。 城墙绕山外而建呢,还是跨山而筑?郭璞自己也决定不下来,因为城绕山外而建有山外的好处,城跨山而筑有跨山的优点,各有利弊,所以郭公犹豫不决。于是就问当地的父老:“如果郡城绕山外而建,那么老百姓很快就富裕起来,但是免不了有战乱水火之灾。如果郡城跨山而筑,则有利于防御,敌寇侵犯则攻不进来,可使城内百姓安居乐业。”父老听了之后回答说:“民不太平,富贵何存。当然平安要紧。”于是郭璞就决定将永嘉郡城跨山而建。建城时有白鹿衔花穿城而过,呈祥瑞之兆,故又名“白鹿城”。温州人常说:“太平强富贵。”此语便是一句起源于郭璞卜城时流传下来的俗语。 建城七百多年后的1120年,北宋有方腊聚众造反,方腊军三个月内先后攻陷了建德、歙县、杭州、金华、衢县、丽水六个县市。但当在别处大兵所至所向披靡的方腊军攻至温州城时,却在围城进攻了四十余天后,到底还是选择了放弃。 而明嘉靖年间,部分不知[`文]从何渠道探知[`人]了温州城中很[`书]可能藏有跟[`屋]陆秀夫宝藏有关线索的日本人,曾组织了大量野武士在海盗的帮助下来到中国,试图侵占温州以方便寻找陆秀夫宝藏的线索。谁知就是这些在江苏、浙江、福建和广东各地,攻破城池无数,甚至在嘉靖二十四年攻入杭州一把火烧倒了雷峰塔的日本武士军团,却在自嘉靖三十一年至四十二年的十一年中,先后六次倾全力强攻温州城,但六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直至民国期间,1937年,近一千六百年始终固若金汤的温州城,在被拆除了古城门和城墙后,被日本军队轻而易举地攻入。冥冥中似符合了郭璞为温州城墙选址时所说的“若城绕山外,当聚富盛,但不免兵戈水火”之谶语。 近藤弘毅看着眼前的地图,回想起“那位先生”晚餐时对自己说的话,不禁觉得将陆秀夫海底宝藏相关线索藏于《富春山居图》中的黄公望也真算得上是人才了。 据“那位先生”推测,黄公望晚年入道后之所以画技会突飞猛进,其实全是拜他全真教师父金月岩传授了他道家风水堪舆之学所赐。 山水画是中国文化圈内独有的艺术种类。与欧洲追求照片般精准反映某地具体风景的风光画相比,重意境、讲布局、贵精神的中国山水画,则将绘画视为一个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最终明心见性证得“天人合一”之境的过程。 而“天人合一”本身也是风水学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就像现实生活中一地的风水常可以直接影响一地人的兴衰、悲喜、生死一样,一幅山水画风水布局也可以影响到观画者的心情、精神和思想。说白了,风水是造化在人间玄妙布局的大幅山水画,山水画则是人们道法自然在纸张上呈现出的小风水。 也正是因为风水学和一些中国山水画在很多方面道理相通,而且最终追求的都是体悟“道”的玄妙,所以黄公望晚年在他恩师金月岩道长的点化之后,不但画技大进,留下了包括《富春山居图》在内的旷世杰作,而且黄公望也许正是在这个以风水学入画的过程中,终于在温州古城奇妙风水布局的启示下勘破了那个几乎困扰了他一生的祖先陆秀夫留下的南宋宝藏之谜。 且不说江心寺作为南宋王朝的建立者宋高宗赵构的龙兴之地,已从精神层面上给予包括陆秀夫在内的孤臣孽子们坚信大宋定会中兴的象征意义。但就从江心屿对面鹿城区的名称上来说,便已经很直接地暗示出温州此地跟九州天下之间微妙的关系。 今天江心屿对面鹿城区的名称,起源于古代温州的别名鹿城。对于鹿城这个别名的由来,除了一般人所常说的郭璞为温州卜城定基之事,今日温州鹿城区五马街所在的位置曾出现过白鹿含灵芝而来的吉兆一说外,还有鹿城之名得自当时在温州瑞安修炼的道教许旌阳真君一说。 据说温州鹿城便是郭璞道家好友许旌阳真君昔年还是猎人时逐白鹿至此应机悟道的风水宝地。后许旌阳真君偶从瑞安圣井山来拜访正在为温州城卜基的郭璞,无意间向郭璞说起自己昔年在此处逐白鹿悟道的往事。郭璞他的话,不免心有所动,他恳请许旌阳真君带自己去他当年逐白鹿而悟道的具体位置一观。结果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便找到了一处风水绝佳之地。于是郭璞便决定在这处许旌阳真君逐鹿悟道的地方筑基修建今日的温州城,而此地也因为原是许旌阳真君逐鹿悟道之所在被后人叫作鹿城。 但近藤弘毅本人却对这两个有着强烈神话色彩的解释觉得牵强,他本人认为温州鹿城区之所以叫鹿城完全是因为古鹿城区和江心屿构成的微妙形势中隐藏着陆秀夫海底宝藏的玄机。 其实无论从中国汉朝《史记·淮阴侯列传》中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到南北朝时《晋书·凉武昭王李玄盛传》上面的“于是人希逐鹿之图,家有雄霸之想”。再到清代李渔《奈何天·分扰》中“两下里分头逐鹿,各仗韩卢,并倚昆吾,”乃至近代伍豪《偶感》诗中的“中原方逐鹿,博浪踵相踪”,鹿在中国汉文明圈内始终都是“天下”的象征。 而建立了人类历史上有史以来最大帝国的蒙古族人,更认为自己是苍狼和白鹿的子孙。 其实黄公望已经在他那幅《富春山居图》上把种种符合风水堪舆术语的地势地貌画得很明白了,他祖先陆秀夫在元末殉国前所藏的宝藏就是用巨大的海船藏在一个跟古代鹿城地貌类似的海沟之中。 “哆哆哆”的敲门声打断了近藤弘毅的思绪。 打开门,近藤弘毅发现“那位先生”正娴静地拿着无用师卷和剩山图两幅《富春山居图》的残卷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 “我今天就要为了转移国际警方的视线,安排人将这两幅《富春山居图》的残卷分别交给国际刑警和那个一直想找齐两幅画烧给他爷爷殉葬的疯子小山本了。近藤先生,您和黑龙会曾经为了《富春山居图》付出了很多,所以我想还是请您再看一眼吧。”“那位先生”边说边把两幅画交到了近藤弘毅的手中。 慢慢地在地上打开长6米余多的《富春山居图》,近藤弘毅头一次单纯从艺术的角度观赏着几百年来又一次合二为一的《富春山居图》。 真美啊! 没有藏在其中的风水暗语!没有几百年困扰了无数人的宝藏谜题!甚至没有了画卷之外古今豪杰们的逐鹿天下和一个个时代和国家的兴衰荣枯! 《富春山居图》却仍是那样的风雅而卓绝。 宛如神迹,精神世界高山流水的美好,与现实世界中你争我夺的残酷,就这样既矛盾又和谐地在《富春山居图》中共存! 第四十三章 决心 “肖警官,你给我看的这都是些什么啊?”胡林楠低下头瞥了一眼肖锦汉刚才丢在桌面上的一摞人物肖像画,语气不咸不淡地说。 “我让国际刑警组织里的同事,把从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到末代皇帝宋恭帝以来存世的帝王肖像图都做了基本处理,你从里面选几张有可能符合《富春山居图》藏宝诗诀中‘圣颜帝胄血’中对‘圣颜’要求的,我也好找同事用硅胶给咱俩制作面具啊。”肖锦汉把自己丢在桌子上的人物肖像图往胡林楠面前推了推。 “看过了,都不行。”胡林楠用手翻了翻桌上的宋代帝王肖像画。 “那这幅呢?”肖锦汉似乎对胡林楠会做出如此反应早有准备,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物肖像画递给胡林楠,“这是我让同事用咱俩千辛万苦从青海找回来的那只宋恭帝头颅法器做的死者生前相貌还原。怎么样?他的圣颜总应该可以了吧?不但整理宝藏的陆秀夫曾经做过他的几年大臣,而且陆秀夫抱着跳海的小皇帝也是他的亲兄弟。” 不想胡林楠拿过肖锦汉递来的人物肖像仔细看了看,最后还是对肖锦汉摇了摇头道:“肖警官,你办事真的很用心,但宋恭帝相貌还原图也算不得是‘圣颜’。” “什么?如果所用宋朝皇帝的肖像都算不得‘圣颜’,那《富春山居图》中藏宝诗诀中的‘圣颜’究竟是指什么?”肖锦汉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看。 “‘圣颜’就是指它字面上的意思啊,一个庙号是宋圣祖的赵姓皇帝。”胡林楠语气依旧不急不缓。 “你甭蒙我,”肖锦汉悻悻地说道,“为了咱们这案子,我之前也曾仔细读过一些关于宋朝的文献资料,整个宋朝十八位在位时间或长或短的皇帝里就没有一个庙号是圣祖的——” “叮”,接收短信提示音从胡林楠智能手机中响起。 胡林楠从怀中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面带神秘微笑地对肖锦汉道:“肖警官,我已经成功地给咱俩订好了机票。如果你没什么事儿的话,咱俩最好一会儿就走。我估计,如果飞机航班不延误的话,今天黄昏之前咱俩就能看到这位在中国历史上并没有当过宋朝一天皇帝宋圣祖的庐山真面目了。” 中国山西芮城县。 夕阳残照在永乐宫大门沧桑斑驳的岁月痕迹上,昏鸦聒噪声中,胡林楠和肖锦汉恰在此时走入永乐宫大门后庞大的道教建筑群。 也许是因为心中莫名地滋生出一种对天地的敬畏之心,胡林楠忽然一下子失去了跟肖锦汉就《富春山居图》中‘圣颜’一事继续打哑谜的玩儿心。他低声地问走在身边的肖锦汉:“肖警官,你想不想听一段关于这座道教永乐宫跟《富春山居图》暗藏寻宝诗诀中‘圣颜’之间奇妙关系的历史往事?” “怎么,忽然决定就这么直接地告诉我了?”肖锦汉有点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胡林楠。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只是我忽然觉得,那些在元朝高压民族政策下,只是为了一种保存汉民族文物和精神,便决定冒着诛九族危险选择顶风犯案,将宋圣祖和宋圣母画在壁画上的那些道家前辈和画工们真的非常了不起! “也正是因此,我才会觉得我继续用类似猜谜游戏的叙述方式,来让你知道这段关于他们的故事,实在太过于冒犯古代的豪杰与志士—— “又或者是因为我最近这段时间始终都沉浸在大量跟《富春山居图》中国宋元文明有关的资料里,品尝了太多关于文明兴替之时的哀伤,于是便想找个渠道发泄一下。” “好吧,你说,我听。”肖锦汉很体谅地拍了拍胡林楠的肩膀,“但是自己别陷进去太深了,别忘了,如果咱们能在永乐宫顺利找到你口中可能跟《富春山居图》背后陆秀夫宝藏有关的‘圣颜’,过不了今天咱们就要入海跟那些来历神秘的盗宝集团在陆秀夫海底宝藏附近一决生死了。”肖锦汉虽然人不像胡林楠那样知识渊博、博古通今,但多年来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经验,却让他很明白每个以玩世不恭方式处事的人,其实都是在用他貌似不靠谱甚至多少有些荒唐的方式来掩藏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巨大压力与刻骨悲伤。何况一个人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容易真正快乐,这句话其实大体上是不错的。 “谢谢你,我知道我有时候很烦人。”胡林楠眼里闪过难得一见的感动。 “不客气,你谦虚了,我个人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很拧巴、爱装蒜、很烦人。”肖锦汉对胡林楠笑了笑,然后道,“行了,赶紧说吧。” 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胡林楠开始动情地讲述了起来:“七百多年前,也就是1310年的2月,春雪初融,一道道圣旨从元大都禁内颁布而下,在全真教掌教苗道一的再三上书乞请下,武宗孛儿只斤·海山对全真教历代祖师、教徒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册封。创始人王重阳被加封为‘重阳全真开化辅报帝君’,全真七子由‘真人’号加封至‘真君’,此外还封赠丘处机的十八弟子为‘真人’,尹志平、李志常和宋德方为‘大真人’。这次册封标志着被冷落多时的全真教,重返元朝政治和宗教的核心舞台。” 肖锦汉闻言疑道:“重返元朝的政治和宗教核心舞台?林楠兄,你此话怎么讲?据我所知,从成吉思汗在位到蒙哥上台的初年,全真教和元朝统治者的关系简直都可以用‘蜜月’二字来形容。自1219年,‘长春子’丘处机带领着他的十八门徒西行觐见成吉思汗以来,全真教团可谓得到了蒙朝统治者的垂青,道士们不但拥有免赋税的优待,并且奉旨管理天下的出家人,地位高居众多宗教团体之首。” 胡林楠点头道:“肖警官,你说得没错。不过那都是元建立之初时候的事,当时元军铁骑一路横戈立马,所向披靡,在取代金与南宋划江而治后,出于管理汉地百姓的需要,便一手促成了全真教的鼎盛。 “从1220-1250年,全真教道观一共增加了74所,咱们身处的这座永乐宫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破土动工的。” “哦?” “这座永乐宫始称大纯阳万寿宫,是跟北京白云观、陕西重阳宫齐名的全真教三大祖庭之一。永乐宫主要祭祀的是被尊为祖师的吕洞宾。虽然此地位于偏远的山西南部,但因传说此地是吕洞宾的故乡,在这里修建大型宫观对于正处在上升期的全真教来说,无疑是突显教派神圣性的不二法门。 “也正因为如此,当时全真教中宋德方、潘德冲这两个高级弟子先后在它身上投入了大量心血。只可惜——”胡林楠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 “只可惜什么?” 胡林楠苦笑道:“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当年永乐宫三大主殿刚刚落成,宋道长和潘道长二人便先后羽化,更让全真教上下措手不及的是,一场灭顶之灾悄悄降临。就在全真教呈现出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兴盛景象之时,一名从青藏高原走来的藏传佛教萨迦派的年轻喇嘛却轻而易举地改变了这一切,乃至改变了整个人类历史的走向。” “萨迦派年轻喇嘛?在咱们上次寻访宋恭帝赵顕人头法器路上住过的青海文都大寺不就是一座萨迦派寺庙吗?”肖锦汉被胡林楠的话勾起了回忆。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和胡林楠一起为了寻访《富春山居图》寻宝诗诀中所涉及的真正宋氏帝胄血,在青海和西藏的经历,他不禁又一次感慨良多。 胡林楠却没有注意到肖锦汉情绪上的变化,他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肖警官你说的其实已经很接近事实的真相了。这个彻底终结全真教和元统治者‘蜜月期’的年轻喇嘛,就是咱们借宿过青海文都大寺的建寺者萨迦派第五代祖师八思巴大师。在进入元的王廷之后,八思巴大师凭着他世人难测的无边智慧,以及世世代代始终加持他出身家族昆氏家族的大黑天之力,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为年龄已是三十七岁的忽必烈受戒,正式成为了忽必烈的师父。” “八思巴大师在收快四十岁的忽必烈为徒时,只有十四岁?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人们在很多时候都会因为自身所谓正常的世界观,而不愿意相信很多事情的真相。而且我老觉得十四岁这个年龄似乎在青藏高原上带有某种神秘的玄机,不但八思巴成为忽必烈老师的年龄是十四岁,而且松赞干布历史上首次统一西藏建立吐蕃王国的年龄也奇妙的正好是十四岁。”胡林楠说着说着再次捏着自己的下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楠兄,您说话又有点儿跑题了,您还是接着跟我把这座元朝政府花钱建设的永乐宫道观中会藏有宋朝圣祖和宋朝圣母像的事跟我说完吧。” “哦,好,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胡林楠在肖锦汉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你说到忽必烈拜八思巴大师为师。” “其实忽必烈拜八思巴大师为师一事,在当时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是时,蒙古族在北方的统治已经日趋稳固,包括蒙哥、忽必烈这些年轻的汗王们,在信仰上都渐渐倾向于与蒙古族更为亲近的藏传佛教。中统元年,即1260年,忽必烈终于在八思巴大师的辅佐下从上一代大汗蒙哥的众多继承人中脱颖而出,成功地继承了汗位,他立即封八思巴大师为帝师,并授之以玉印和统领佛教的权力。此后,能坐上帝师这个位置的,就只有萨迦派高僧了。 “当然眼看着萨迦派异军突起,势头强劲,昔日备受皇恩的全真教也自然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与元教高层的‘蜜月’结束了。而此时全真教自身庞大的组织和势力显然也招致了不少元教权贵的不满。 “如何能让全真教‘心甘情愿’地让位于萨迦派佛教?蒙哥和忽必烈早有筹谋。打压是必然的。自1255年起,蒙哥先后举行多次佛道论战,企图借僧人之口,对全真教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打击。最为严重的一次发生在宪宗八年(1258),在忽必烈的主持下,僧、道各派,17人展开了一场御前论辩,这场口舌之争由于八思巴大师亲自下场参战,结果最终以全真教的完败落幕。不但参加辩论的全真派弟子樊志应等17人皆被削发为僧,而且还在辩论现场焚烧了道经145部,退还了全真教名义侵占的佛地237所。 “也正是从这一次御前辩论开始,全真教彻底被蒙古王族打入了冷宫。永乐宫的工程也被迫搁浅下来,这一停,就是半个世纪。不过,全真教并不甘心,教众们蛰伏下来,一边在看清元朝统治者对于中国汉族人民和中国文化的真实想法后,暗中帮助黄公望等抗元义士;一边安安静静地判断着局势,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们重新回到权力中心的机会。从1310年武宗颁布的诏书上看,五十多年后,全真教的确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而全真教的各位仙长们也正是借此机会,利用元朝统治者拨款暗中将代表着宋王朝赵氏血脉传承的宋圣祖和宋圣母像画在了永乐宫的壁画上。” 肖锦汉道:“但又是什么让全真教从蒙古王室黄金家族的支持者,变成了元帝国的秘密反对者了呢?” “时光,整整四十年充满了各种残酷与血腥的时光。 “1276年正月,新年刚过,江南百姓的噩梦就来了。元世祖忽必烈的铁骑临临安城下,南宋太后率百官开城投降,端宗、少帝南逃,名臣陆秀夫兵败崖山,抱着幼帝蹈海。曾经一度高喊的‘渡河’梦想,在南北汉人心中彻底化为泡影。 “蒙元接管江南后,深得忽必烈宠幸的萨迦派僧人却给尚未站稳脚跟的新政权,抹上了一大片擦不掉的污点。 “至元二十二年,即1285年,八月,‘帝师’八思巴的爱徒、时任江南释教都总统的杨琏真加,在宰相桑哥的支持下,率部众蜂拥来到南宋陵地劫掠。负责守陵的罗铣力争无果,大哭而去。南宋宁宗、杨皇后、理宗、度宗四陵遂被强行打开。杨琏真加不仅疯狂攫取墓中的珍宝,还将保存尚好的理宗尸体倒挂在树上,撬出含在嘴里的夜明珠,沥取注入腹中的水银,又把头骨镶银涂漆,拿去做了饮酒器。十一月,这伙人又发掘徽宗、高宗、孝宗帝后等陵,以及位于钱塘、绍兴的故宋赵氏诸陵及其大臣冢墓,共110座,帝后遗骸散落一地。 “绍兴人唐珏闻之,悲从中来,随即典当家产,邀请乡里少壮,一同前往帝陵收埋先帝尸骨。他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木匣,盖上写有帝名、陵名的黄色丝绢,分头潜入陵山,把诸帝遗骸分别收埋在宝隆山天章寺,以冬青树为标志。当杨琏真加下令收取诸骨骸时,手下人遍寻不得,只好用牛马枯骨来代替。这些骨头后被送去临安宫,杨琏真加在上面盖起了一座13丈高的白塔,命名曰‘镇南’。” “镇南塔?杨琏真加之所以这么做,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单纯觊觎宋朝赵氏诸陵墓中的财宝,而是在诸陵中寻找不知所踪的传国玉玺呢?亦或者杨琏真加带人毁坏南宋诸陵以及最后修建‘镇南塔’的种种行为,本身也是一种败坏宋室皇家风水,同时以某种风水秘术来帮助元王朝得到上天的眷顾?”肖锦汉在长期跟胡林楠接触后,也渐渐地开始偶尔以胡林楠式的世界观思考历史。 “我觉得修学佛法多年的杨琏真加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两方面的原因都有!我之前看过杨琏真加跟禅宗在忽必烈面前关于禅学和藏秘之间孰高孰下的辩论文献,以及由杨琏真加主持涉及在杭州灵隐寺前飞来峰上的那些石窟造像,此人的佛学修为的确异于常人,非庸僧所能及。若不是出于某种不得不为之的特别目的,我个人觉得修学了佛法多年的他断不至于做出如此残忍疯狂之事。” “修学佛法多年,结果不但没有修出任何慈悲心,反而修出了可以肆无忌惮做下这些令人发指之事的铁石心肠,我真不知道杨琏真加这佛到底修到哪里去了?”老家南京的肖锦汉一向最听不惯中国历史上那些凄惨的往事,因此全然不能接受胡林楠所说挖尽宋氏皇陵的杨琏真加本人也是佛学大师一事。 胡林楠忽然停止了自己前行的脚步,同时对肖锦汉说道,“肖警官,我们到了,能够帮助我们找到陆秀夫宝藏取出传国玉玺的宋圣祖像就在这座三清殿的壁画上面了!” “永乐宫的中轴线为三清殿、纯阳殿、重阳殿这三大主殿,各殿均绘有极为壮丽的壁画。为首的三清殿,壁面上绘制的是道教神祇朝拜元始天尊的《朝元图》,面积达960平方米。 “在四壁与山墙上,是身着帝后服饰威严端坐的六帝二后,他们分别带领着三十二天帝君、玄元十子、历代传经法师、北斗诸星、五星四曜等道教神仙。细数下来,壁面人物竟达286位之多。画上的神仙以并排、分层的方式排列,通过向身后飘动的衣带,营造出徐徐前行的动感。 “《朝元图》其实是一种古老的绘画题材,它最早的版本,是唐代画家吴道子在洛阳邙山老君庙东西壁绘制的《五圣朝元图》,表现东华帝君、南极帝君、扶桑大帝、西灵帝君、北真帝君这五圣带着部众朝拜元始天尊的情景。此后出现诸多朝元、朝真图像,都在这一基础上发展而来。永乐宫三清殿壁画上诸位神祇的形象,同样也属于这个传统体系,甚至在图像处理和人物衣冠服饰的设计上,也都可以看出遵循古制的迹象。 “然而,与以往的《朝元图》不同,永乐宫壁画中的六帝二后,有一男一女两尊主神的身份很是特殊。男为帝王之装扮,圆面长须,头戴十二旒冠冕,身着青色衮服,双手合于胸前,持笏板;女则肩披霞帔,头戴蟠龙凤冠,绿色帔帛绕肩,胸口的璎珞上装饰着一个巨大的‘震卦’。从衣着和二人身后跟随的翊圣真君、天猷副元帅和十二元神来看,他们应是东华上相木公青童道君和白玉龟台九灵太真金母元君,简称木公、金母。 “但是,在传统《朝元图》的神祇序列里,这对配偶神从来没有作为主神出现过,为什么他们会突然现身于永乐宫?秘密掌握在一群画匠手里。 “1320年的一天,来自朱好古画坊的画工结束了稷山兴化寺的工作,辗转南下,来到位于黄河北岸风陵渡旁的永乐镇,在这里,他们即将为那座被搁置多年的道观永乐宫,绘制壁画。 “作为专事寺观壁画的画工班子,朱好古画坊在晋南一带颇有声望。翻阅山西襄陵的县志可知,朱好古本人擅画山水人物,他的几个门人张伯渊、张遵礼、李弘宜、王椿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高超画手。徒弟之下又广收门徒,使得这个画坊具有相当大的规模。他们笔下的人物形象精准细腻,设色古雅又不失鲜艳,特别是迤逦舒展的线条,生动地刻画出仙人柔软的发丝、轻若飘举的衣带。这个风格传承自唐代吴道子。 “不过,朱好古的画工班子之所以能够名震晋南,不仅仅因为他们秉承了前代的艺术特色,还因其中另有妙法。 “创作壁画时最大的难题是巨大的壁面难以控制,于是绘制前,画师通常会先在纸上用白描的手法画出图像的草稿或是小样,再据此描摹到墙壁上。这种画稿被称为‘粉本’。粉本既有整体的壁面设计稿,也有单个人物的图像。除了在绘制壁画时使用,还可以保存在寺观里作为日后修复的蓝本。粉本是画工创作的重要依据,同一个粉本常常被反复使用。正因如此,我们才有可能在不同的区域、寺观里见到形象相同的神祇图像。 “1934年11月,在美国纽约洛克菲勒中心举办的一个中国文物展览上,一件据说是出自晋南平阳府附近龙门寺的大型壁画,引起了西方艺术界的关注。三年后,加拿大多伦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收藏了这件被改成十二幅卷轴的壁画,并将它们还原成两幅壁画,重新修复、安装到墙上,命名为《神仙赴会图》。在这两铺位壁画上,59个列队前行的道教神祇,在画面构图和人物细节的刻画上,与永乐宫三清殿的壁画如出一辙。种种迹象表明,这幅早于永乐宫绘制的壁画,同样出自朱好古画坊,并且很可能与三清殿壁画《朝元图》使用了同一个粉本。 “那幅现存于加拿大的《神仙赴会图》上的六位主神:东壁的紫微大帝、玉皇大帝及凤冠中带有‘坤卦’符号的后土,与永乐宫基本一致;西壁的三身神祇,第一位是穿道袍、戴道冠的老者,左右肩装饰天日月纹样,下部为仙山纹,当为道教祖师老子,此处代表勾陈天皇。耐人寻味的是,在他背后,还有两个打扮特殊的神仙,其一着帝王装,衮冕上装饰着帝图十二章;其二头戴金凤冠,外衣右肩上有一个绿色的婴儿图案,婴儿头向下,为下降状,手里捧着一朵莲花。 “‘帝图十二章’又名‘十二章纹’,通常包括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种图案,因绘制在天子的衮服上而得名。虽然六尊主神中,四位男神均为帝王装束,但能在衮服上绘制十二章,其身份显然非同一般。而朝服上绘有降生婴儿图案的女神,似乎是一位母亲的形象。据考证,这两人便是宋王朝的赵氏先祖——圣祖、圣母。 “查阅《宋史》104卷,在‘封禅’一条记载,宋真宗在大中祥符五年,即1012年十月做了一场梦:昏睡中的宋真宗在梦里依稀听到元始天尊对他说:赵氏始祖本是人皇九兄弟中的一位,唐时落入凡间,主赵氏之族。 “梦醒后,真宗便将圣祖降临一事诏告下,并为先祖奉上尊号‘圣祖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圣母为‘元天圣后’,并在京师的玉清昭应宫设圣祖殿。又诏示天下州府军监天庆观,增置圣祖殿,其中供奉的圣祖、圣母的形象,也要比照玉清昭应宫的圣祖、圣母形象来制作。这场轰轰烈烈的神化赵氏祖先的活动,在民间一呼百应,圣祖、圣母显灵的故事层出不穷,二圣也成为宋代道观的常见主神。 “不难想象,蒙古人上台后,曾经叱咤风云的赵宋先圣地位一落千丈和二人有关的文献、图像都遭到系统性地清除。元灭南宋后的至元三十年,即1239年,忽必烈曾下严令毁掉南方道观所有的圣祖殿,成宗铁木耳也于两年后诏毁南方天庆观的圣祖像,如果有道士胆敢私藏圣祖、圣祖母像,就会被处以极刑。在如此严苛的环境下,能够存留至今的有二圣形象的宋代道教造像,大都地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比如四川安岳县的狮子岩造像和大足南山三清古洞造像等。南方尚且如此,北方形势更是可想而知。 “所以我们觉得,当年主持永乐宫三清殿壁画绘制一事的老仙长和参与绘制壁画的朱好古画坊的画师们其实都是在‘顶风作案’。 “在接手永乐宫壁画工程之前,他们把圣祖、圣母的形象公然画在了平阳府龙门寺的《神仙赴会图》上,也许因此地偏僻难寻,画师们竟也相安无事。不过,在奉敕建造的永乐宫就不同了,一言一行都在元朝统治者的严密监控下。圣祖、圣祖母的形象是绝对不能使用的。怎么办?情急之下,永乐宫中的道家老仙长们和画师想起了木公和金母。这对神仙眷侣其实就是世人熟知的东王公、西王母,他们虽然不属于宋代流行的‘六帝二后’的主神,但却是全真教《上清灵宝大法》中的主要神祇。如果加上南极长生大帝、东极青华太乙救苦天尊,就完全可以拼凑成六帝二后的全新格局。于是,永乐宫的众位老仙长便和画师们相互配合着,不露声色地为圣祖、圣母改头换面——去掉衮服上的十二章纹,改成青色服饰,女神衣服上婴儿的图案也变成了代表金母的‘震卦’。重新打造的木公、金母组合,虽神似先圣,但因为没有榜题,旁人也挑不出什么差错。 “而我认为,全真教的众位老仙长们和朱好古画坊众画师们之所以一次次甘愿冒着自己被杀头、全家满门抄斩的危险,一次次地在不同地方尽可能多地留下宋圣祖和圣祖母的造像,并不是他们单纯为了跟元朝统治者怄一口气,而是为了让后人有机会按照同是全真教道士的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中暗藏的寻宝诗诀信息,利用保生大帝宋圣祖的‘圣颜’来开启深藏的陆秀夫宝藏。” 胡林楠仰头深情地凝望着墙壁上当年被精心化装成“木公”、“金母”形象的宋圣祖和圣祖母像对肖锦汉诉说,又像自言自语般地说完了他心中关于“圣颜”和永乐宫的故事。 回音袅袅不绝。仿佛数千年来始终薪火相传的灿烂中华文明。 良久,肖锦汉才轻轻地打破了三清殿里的肃穆与寂静。 “林楠兄,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 “你刚才说其实宋圣祖像在当代曾多次被发现,甚至连加拿大都有一幅,所以这些画像的资料理应都可以通过网络查到。” “不错。”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千里迢迢地来到永乐宫,亲自观看《朝元图》壁画中的宋圣祖画像?” “因为大战在即,我要下一个决心。” “决心?” “对,决心。肖警官,其实从我第一次意识到《富春山居图》盗窃案的背后,可能跟传说中的宝藏有关,我的心情一直都很矛盾,也很困惑。” “哦,林楠兄,你心里若是有什么矛盾和困惑,不妨跟我说说。”肖锦汉觉得此时站在永乐宫中宋圣祖和圣母壁画前的胡林楠,似乎有些怪怪的,仿佛跟平日里那个终日里想法天马行空、做事很多时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他不太一样。 “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愤青,也不是一个民族沙文主义者,在很多时候我也常会因为这个国家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去语带嘲讽地抱怨。 “但当我忽然之间发现在机缘巧合之下,自己有了一个也许会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但却可以让这批珍贵的国家宝藏重回神州的使命,我心里竟特别真诚地生出了一种愿意为祖国牺牲的想法。一种完全有违我平日里生存之道的想法。” “林楠兄,你可能是由于压力太大,所以想得太多了。”肖锦汉笑着拍了拍胡林楠的肩膀。 “哎,”胡林楠长叹了一声,“苟利国家生死以,我以我血荐轩辕。其实很多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得很难啊!正是因为我过去没想明白我自己该如何取舍,所以才始终没有在如何利用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中寻宝诗诀的暗示开启陆秀夫宝藏一事上,跟你说实话。” “啊?什么!”肖锦汉大惊失色。 第四十四章 龙 崖山。 乳白色的雾气笼罩着海面,既像胡林楠、肖锦汉一行人未卜吉凶的前路,又像冥冥中主宰着历代王朝兴衰的难测的天意。 胡林楠独自一人站在船舷附近,皱着眉头双目凝望着白茫茫一片的海面。他专注的神情既像在用忧伤细细品味着那场发生在734年前,那场人类古代史上规模宏大、厮杀惨烈的宋元崖山海战,又像是倔强地试图从眼前的这一片苍白的混沌中找到自己该何去何从! 崖山位于今中国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南约50公里的崖门镇,银洲湖水由此出海,也是潮汐涨退的出入口。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两山之脉向南延伸入海,如门束住水口,就像一半开掩的门,故又名崖门。 崖山海战是宋与元的最后一次正面交锋,是南宋的汉族政权对元军的最后一次有组织抵抗。 这是异常残酷的一场绝世之战,对垒双方共投入兵力50余万,动用战船两千六百多艘。元当时已经统一了大陆上若干个叱咤风云的政权,意图借这场战争彻底消灭这片广袤土地上最后的强劲敌人。而南宋一批忠贞的大臣拥立幼帝从杭州退到福建,再退至崖山建立起海山朝廷,捍卫着保卫江山的最后一丝希望。 宋军在初次交锋得胜后,其被动的战术使自己陷入了敌军的围困。数日后,在滔天的巨浪中,缺乏补给的宋军在蒙古军团强劲的攻势下兵败如山倒,全军覆没,结束了这场持续二十多天的海战。 “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被囚禁在元军船中的文天祥,亲眼目睹了崖山海战中最惨烈的一幕——无力回天的丞相陆秀夫背着年幼的皇帝,背负着他为之坚持的沉重理想投海而亡。不少宋朝遗民也纷纷投海殉国,七日后,海上浮尸十余万,山河为之变色。 南宋在崖山海战中败于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当时的日本。在确认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后,日本自天皇至平民举国上下皆为哀悼华夏为赵宋,披麻戴孝恸哭不止。 在南宋灭亡后不久,忽必烈派使臣来到日本,命令日本向自己臣服。但年仅23岁的镰仓幕府第八代执权北条时宗,对忽必烈让自己臣服的建议断然拒绝并斩杀来使。 忽必烈一怒之下发动了讨伐日本的远征。 面对忽必烈强大的远征军,北条时宗毅然决定以军事对抗,他的那句“莫烦恼,蓦直前进”对症下药般地彻底激发出了日本武士的大和魂。结果这场最后以海上吹来神风毁灭了庞大元教远征船队的文永之役,创下了日本历史上罕见的逆转纪录。加之传言大宋灭亡时,陆秀夫背着幼帝跳海曾回望大陆,悲愤道:“崖山之后再无中国!”这一传闻,也助长了野心极度膨胀的日本有了继承华夏“正统”的狂妄。此前,不管中国国内朝代怎么更替、风云如何变幻,中日基本关系的框架总是“华夏为尊,日本为夷”,而在文永之役后,日本以“东方正统”自居的思想也开始逐渐形成,最终走上了试图“君临”大陆甚至统治世界的疯狂之路。 风将一股海浪抛打在船舷上,水花飞溅,在湿了胡林楠鞋子的同时,也冷静了胡林楠的心情。 他抬头望天,只见一直被海雾密不透风遮盖的天空,开始隐隐有着阵阵光晕在流动。胡林楠知道天终于就要亮了。 海雾的浓度开始渐渐减弱,太阳以它强烈的光和热再次勇猛地还整个人间以光明。 当看见两座颜色黝黑宛如温州江心屿东西两侧唐宋双塔的影子在海面上出现后,一直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四处观望的肖锦汉立刻满脸兴奋地跑到了胡林楠的身边,大声地说道:“林楠兄,你看,现在海面上出现了类似温州江心屿东西双塔的黑色影子。看来你之前对《富春山居图》中暗藏的寻宝诗诀、陆秀夫宝藏地,以及温州风水布局便是在海上寻找宝藏所在地等等所有的推理都是对的。” 谁知胡林楠在听完肖锦汉后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而是用手指了指船对面海域上的一个黑点,仿佛喃喃自语地说道:“看来一件事如果是命运,便怎么躲都躲不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狭路相逢,难逃宿命! 肖锦汉顺着胡林楠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挂有日本传统海盗旗帜八幡大菩萨旗的海船正在由远及近。身穿和服的近藤弘毅站在这艘海船的船头,双手在胸前交叉,而自那日在圣井山一战后便双双失踪的染香、林雨嫣竟然一左一右表情复杂的站在近藤弘毅的身边。 “我们现在怎么办?染香和雨嫣都在对方的手上。”肖锦汉轻声地征询着胡林楠的意见。 胡林楠低头望着船下幽深的海水,过了许久才仿佛叹息般地对肖锦汉说道:“我一会儿会设法启动陆秀夫宝藏的入口机关,以此来分散盗宝集团的注意力。肖警官你便在这个时候趁机带人设法潜入对方的海船伺机救出两人,同时拿回无用师卷和剩山图两幅《富春山居图》的残卷吧。” 肖锦汉闻言点了点头:“好。那你在准备开启陆秀夫宝藏入口机关之前,就先给我个信号,我就带人准备行动。” 胡林楠笑道:“还用什么信号啊?只要你一看见我把上面绘有宋圣祖形象的硅胶面具往脸上一戴,你就立刻可以开始行动了。” “好。” “等等。” 肖锦汉转身欲走,胡林楠却伸手拦住了他。 “什么事?”肖锦汉眉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虽然表面看不出任何焦急之色,但肖锦汉内心深处在见到自己失踪了多日的未婚妻林雨嫣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落入敌手之时整个人几乎都快要急疯了。 “肖警官,请告诉你的战友,一会儿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一定保持冷静。只要专心救人便好——”胡林楠又说道。 “放心吧,我和他们都是最专业的。”说完,肖锦汉便转身急匆匆地去布置一会儿的战斗任务去了。 “哎,冷静这事一般来说跟一个人专业不专业没关系,只跟他遇到什么有关系。”胡林楠看着肖锦汉的背影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便以闲庭信步,走到了船头。 此时,近藤弘毅、染香、林雨嫣所乘坐的海船已经离胡林楠、肖锦汉所乘坐的海船很近,双方隔海相望已能看清对方的脸。 “胡先生你好,没想到在你的帮助下,警方竟然能先我们一步来到此处。”近藤弘毅大声地向胡林楠打着招呼。 “近藤先生你也好,你也好,”胡林楠一脸笑容地向近藤弘毅先回了一句,紧接着便立刻面色一沉,深沉地说道,“近藤先生,你刚才在见到我跟国际刑警一起调查《富春山居图》失窃案时一点儿都不显得吃惊,可见你早就知道我和国际刑警之间的关系。但我协助国际刑警侦办《富春山居图》失窃案这事只有国际刑警高层和跟我一起侦办此案的肖锦汉、染香和林雨嫣几人知道此事,所以我分析,在林雨嫣或染香中必定有一个人和你是一伙的。” “哈哈哈,胡先生你真是一个每次见面都会让人有新惊喜的人啊,你猜得不错,在这两个女人里的确有一个人是我的同伙,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才是给我下命令的人。”近藤弘毅仰天大笑。 “是吗?我那么容易给人惊喜啊?那我现在就给大家来一个更大的惊喜吧!”胡林楠不待近藤弘毅说完,便从身后掏出了上面绘制有宋圣祖五官容貌的硅胶面具戴在了脸上,同时将随身保温瓶中预先准备好的克隆自宋恭宗赵顕头颅法器上遗传基因的鲜血直接洒入了大海。 一阵阵好似金属层断裂的巨响开始不断地从海底传来。 还没等两艘船上的众人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见前方不远,海面上出现了一堵巨大的水墙,海水排空而来。 “还傻愣着干吗?快过去救人夺宝啊!你们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吗?”胡林楠见肖锦汉等人面对这忽如其来的状况全都傻站在原地,气得大吼了起来。 但无论胡林楠怎么吼,肖锦汉和他的国际刑警同事却在这宛如末日来临的景象前失去了平日里的勇气。 两艘船在这堵从海中升起的大水墙面前,如同孤叶,东方的天光都被水墙彻底遮住了,刚散去海雾的天空又立刻暗了下来,两艘船仿佛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海底深渊。 船上的大部分人都被这骇人的景象震慑得瑟瑟发抖,平静的大海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狂暴的一面,眼看离那水墙渐近,越近越觉得威势逼人,海水壁立,令人不敢直视。 就在此时,一座峰岩嶙峋的小山不知何时从海面上出现,然后不断地向两艘船所在的位置接近。 片刻之后,在两船之间的海底,开始渐渐浮起两只足有轿车大小的金属色发光物体。 “龙!龙!龙!” 两艘船上的船员发现这两只巨大的发光物体,原来是一双形态看上去宛如中国古代传说中龙般的超级鳄鱼的双眼,许多人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起头来。 “嗷——”超级鳄鱼浮出水面的巨头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吼叫,如一座小山般巨大的超级鳄鱼的嘶吼声中有着欣喜与快乐。在苦苦等待了七百多年后,它终于等来了唤它浮出海面的赵宋皇室纯正的血脉。 超级鳄鱼此时注视着头戴宋圣祖硅胶面具的胡林楠时,眼神里全是一只忠诚宠物跟自己主人久别重逢的欣喜。 近藤弘毅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了看超级鳄鱼始终张着的血盆大口,忽然发疯似的双手左右一伸拉着染香和林雨嫣从船头跳入了超级鳄鱼的血盆大口,然后连滚带爬地往超级鳄鱼深不见底的身体里面走去。 几乎与此同时,胡林楠也从自己所在海船船头纵身一跃,跳入了超级鳄鱼的血盆大口之中。 超级鳄鱼在胡林楠跟在近藤弘毅、染香、林雨嫣三人身后进入了自己身体深处后,合上自己的血盆大口再次潜入了海底。在它下潜的过程中,好像是近藤弘毅的声音间或从超级鳄鱼的鼻子中传了出来:“哈哈哈,我明白了在《富春山居图》暗藏的四句寻宝诗诀中‘虔信避龙噬’一句的意思其实是,真心寻宝的人必须心志坚定地不畏巨龙的吞噬,敢于从龙嘴里进入巨龙的身体内寻宝。原来陆秀夫的宝藏并没有藏在什么海底沉船之内,而是藏在这样一条巨大如神龙一般的超级鳄鱼身体里啊!” 声音消失。 超级鳄鱼彻底消失在幽深的海底。 望着渐渐归于平静的海面,兀自立在船上的肖锦汉茫然若失,他看着船下这片当年陆秀夫抱着幼帝纵身一跳标志中国文明出现巨大断层的海域,忽然开始真心地希望刚刚舍生忘死地跳入龙口中寻宝的胡林楠,真的可以找到陆秀夫的宝藏! 就在肖锦汉返航的路上,他接到了上级的电话。上级告诉肖锦汉,不要再根据胡林楠所提供的线索继续侦查下去了。 近日,两名试图偷运《富春山居图》子明卷部分去日本的走私者在海关被逮捕。据他们交代,躲在幕后操纵着盗取《富春山居图》残卷盗窃团伙的幕后黑手极可能是日本山本家族的小山本。上级领导命令肖锦汉立刻飞往最近曾出现小山本行踪的阿拉伯联合酋长国迪拜。 肖锦汉期间虽跟领导据理力争,但由于他所言之事过于玄奇,到底不能取信于众人。结果只得按照领导指示飞往迪拜,跟小山本为了争夺两幅《富春山居图》残卷展开了跟本故事完全无关的龙争虎斗。 尾声 三个月后,在小腹微微隆起的林雨嫣和肖锦汉的盛大婚礼上,林雨嫣的一伙无良损友不知道被什么触发了灵感,想起了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结尾处的场景,提议到场嘉宾跟新郎肖锦汉和新娘林雨嫣,玩那个只要嘉宾能怎样亲吻新郎就可以怎样亲吻新娘的游戏。 在进行了几场波澜不惊的垫场游戏后,一向做事天马行空的胡林楠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正式出场。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胡林楠并没有跟肖锦汉上演一场激情四射的热吻大戏,而是解开了肖锦汉衬衫上的袖扣,在其手臂上轻吻了一下。 就在所有到场嘉宾皆高呼没劲之时,作为新娘子的林雨嫣却因为胡林楠这一吻不但红了眼眶,继而转身跑了出去。 原来胡林楠亲吻肖锦汉手臂上的那块位置,竟是胡林楠当日跟林雨嫣在安曼法云一夜风流之时共同发掘出来的林雨嫣身体的敏感点。所谓敏感点,最简单的解释就是每个人身上位置都不尽相同的快感开关。也正是因此,林雨嫣当然不敢让胡林楠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此处,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敏感点被刺激后而当众失态,所以只能暗骂一声“这男人太坏了”之后红着脸逃似的走掉了事。 就在包括肖锦汉在内的所有到场嘉宾皆为新娘林雨嫣带有强烈神秘意味的落荒而逃无比费解之时,胡林楠的手机开始不断地振动。 胡林楠发现打来电话的人是染香。 他走到一处少有人经过的僻静之处,接通了染香的电话。 “爷们儿,干吗呢?” “嗨,肖锦汉跟林雨嫣办喜事,我过来跟着起起哄呗!” “那就是说你现在没有什么正事儿呗?那爷们儿,咱俩聊会儿,我问你点儿事呗!” “你问呗。”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我除了国际刑警这个身份外,还有其他身份的啊?” “肯定是在桐庐酒店里你三更半夜跑我屋里那次啊!你表现得那么有风格,还能看不出你肯定是跟他们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勾结啊!” “我呸,少在这跟老娘我放屁。说实话,你到底什么时候觉得我不对的?” “当我从另一个女人身上闻到冷水香水味道的时候——” “那个女人是林雨嫣对吗?我就知道你肯定跟她有一腿。” “别逗了,如果我要算是跟她有一腿,那跟你算是有多少只腿啊?估计咱俩要是加一块儿有那么多条腿,那不就成人体蜈蚣了吗!” “你怎么永远都是那么贫、那么讨厌啊!” “讨厌从你这样的美女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是打情骂俏的励志好词。” “得得得,老娘我贫不过你,爷们儿,老实回答我,那会儿咱们都在超级大鳄鱼的肚子里时,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可为什么还在关键时刻冒着生命危险,用郑成功的震慑海妖的宝剑拼死救了我?” “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废话,假话我还用你说啊!” “真话就是那时候你命悬一线,我根本都没有时间反应,等醒过味儿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手拿着郑成功的镇妖宝剑冲过去了。总而言之,就是我为你冲上去的时候其实也什么都没想,事后觉得咱俩立场差那么多,这事儿想了也只能闹心,所以我也就什么都没有再想。” “爷们儿,你真可爱。对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姑娘,直到现在我不也没有问你的真实身份吗?” “哎,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其实跟近藤弘毅真的不一样,他找宝藏是为了日本,而我找宝藏是为了自己。” “我信。” “爷们儿,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不是以敌人的身份。” “姑娘,我希望哪怕我们下次见面时仍是敌人的身份,只求我们下次仍能再次相见。” “爷们儿,你可真会聊天儿。” 染香挂断了电话。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